他们三个都没坐过这种内河船。
小码头上,停靠各种‘乌篷船’,小的和后世古镇旅游那种游船差不多,大的甚至有桅杆和硬帆。
他们上的这艘,比大号的船小一大圈,没帆,前进靠橹和撑杆,不能进大江。
这船原本是专门运货的,载客不是主业,但冬季水浅,载货多了小港汊里过不了,轻载跑又不划算,因此还会招徕一些顺路客,赚一笔船资。
船老大很健谈,询问他们目的地,说到了锡城会介绍给他们相熟的跑武进的船,之后再往丹阳,或者运气好,能直接找到去金陵的顺路船。
赵保胜很高兴,不停和人家套近乎,和船老大聊江南几个地方的差异,包括饮食和物价,一些小道消息,还真打听到很多有用的信息。
包括粮价便宜的其实就在小码头附近,很多粮行会有收货点,有些东家掌握不好,下面的伙计会以损耗名义私卖一些粮。
周边乡村进城交易也会在这种小码头靠岸,从他们手里也能买到相对便宜的粮。
还有各地厘税卡口,像他们这种船,会绕开大河,专走小港汊避开。
总之,很多事是没听过没见过的。
苏青和胡义被赵保胜打发去找船老大介绍的地方买点米,他在船上看东西。
船还没开,赵保胜已经和船老大的小儿子混熟了,借了人家的钓线,坐在船帮边开始钓鱼了!
到中午,终于开船。
单程大约一昼夜,算下来和沿着铁路步行差不多,但舒服太多!要是有可能,赵保胜宁愿坐船去北方!
船是船老大全家六口人的家,开动需要船老大带着三个儿子齐上阵,船尾橹边上两个人,船头一个撑槁,船侧一个撑槁。
船老大小儿子在船侧舷撑槁,专门告诉赵保胜,船行起来不好上鱼的,钓鱼佬上身的赵保胜不信,蚯蚓饵不好上,那就上仿真饵玩路亚嘛!
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钓鱼佬永不空军!
上头了的赵保胜满船转悠,寻找可以充作假饵的东西……船上还有十来个乘客,像看傻子一样看赵保胜,胡义和苏青装作不认得他。
啥也没有,赵保胜只在船东的小火炉那边找到一些柴火,又转悠找刀子,打算自己削一个,嗯,到了锡城,记得弄把小刀……
船东小儿子有把剖鱼的小刀,像是锯条磨的,缠了布条做柄,暂时借给他。
赵保胜这下总算安静下来,回到船舱,找地方坐…
其实船舱不大,是货仓上面铺的板,位于货仓和船蓬之间,乘客可坐可躺,但是站不直,人和行李差不多占满地方。
赵保胜发现胡义和苏青并不紧靠,于是挤挤胡义,让他腾个地方给他。
胡义和苏青目光一触就闪,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抱怨和疑惑:这赵保胜不会一直这样疯疯癫癫吧?
赵保胜不管他们,都沦落到这儿了,还特么装什么,怎么高兴怎么来,在乎别人怎么看?别惹惹不起的,该低调就低调一点,该高调就高调一点,怕什么!
自顾自开始削木头,赵保胜还不停和其他乘客打招呼,手里不停,嘴巴也不停。
陌生人在封闭新环境里,特别是仅一天航程的船舱里,有交谈欲望的并不多,但赵保胜并不让人厌恶,先是问问人家贵姓,听人家口音,靠猜测,再往人家老家特产上靠,吸引人家注意力,不自觉地加入交谈。
老社会人套话技巧,其实和‘盘海底’一个路数,只不过更隐秘,还让人不容易察觉,不反感。
如果能拉上一圈人开始热聊,那就更好了,目的性更隐蔽。
赵保胜聊得高兴,又挤胡义,等胡义看他,他靠过去,轻声耳语:“这帮人里好像有古怪,让苏青仔细看。”
人聊嗨了还会不自觉地拉其他人聊,对面就有个自曝收债的,开始询问胡义和苏青咋不说话,赵保胜紧贴胡义,觉得胡义大腿开始紧绷,再下去就得暴起揍人了……
“嗨,我这堂弟,闷葫芦,就这屌样,还去沪市学生意……”赵保胜开始跑嘴胡扯了,“去了没几天,就打起来了,我叔不放心,让我去找他回来,还好我及时,晚了就让果军给拉了壮丁了!”
“这牛高马大的,做炮灰最好了!”赵保胜手里不停,嘴上不饶,“学个屁!还不如跟着我跑单帮呢!”
又冲那收债的:“你说这呆样,沪市呆了没两天,倒骗了个姑娘死心塌地跟他走!”
手肘杵一下胡义:“诶,要不……你,和我合伙行不?我教你跑单帮,你教我怎么钩姑娘……回去可不许告诉你堂嫂啊!”
几个乘客哄笑,赵保胜感觉胡义松弛下来,瞥眼看,那边苏青甚至还低头脸红了!果然不是普通人!
又有乘客听说他是带着俩从沪市跑出来的,询问那边情况。
赵保胜放下手里的东西,脸有点沉下来,开始骂果府,骂鬼子,骂租界,断断续续,添油加醋,把已经沦陷的沪市情况和大家说。
刚刚还笑的几人,也都沉默了。
见冷场,赵保胜又开始表演,从几个聊天者的口音,猜人家是哪儿人,对了或者错了,有惊叹有嘲笑,气氛又好起来。
这种伎俩,可以和任何人使用,即便有几个不怎么说话的乘客,也被赵保胜逗得开口,然后几个人一起猜。
纯粹家乡话也就罢了,这时候的全国通用语言虽没法定为普通话,但和北平话差不多,江南这边,又是各种方言腔调汇聚之地,这个把戏就格外有趣。
苏青一开始觉得赵保胜胡搞,胡义耳语传话,又觉得赵保胜大惊小怪,但说话猜家乡的把戏,让她有点惊异!
因为她听出来某个没怎么说话的人,被赵保胜逗出来的话,有北方口音,偏偏人家自称是苏北人!
沪市人看苏北人,那是北方乡户人,但苏北话和真正意义上的北方话,是两回事!
特么骗鬼呢!赵保胜早发现那两人其中一人有东北口音,当时还怀疑是不是和胡义一样是67军的逃兵弟兄,但看样子不是那种糙爷们,不像兵痞!年纪三十上下,旁边和他一起的那个,倒是是苏北口音,唯唯诺诺像个跟班,偏偏说两人是兄弟,他是哥!
赵保胜做土木狗多年,遇到天南海北工人无数,本身又是十三太保苏北人,各地方言都能来两句,用一句通城话就发现了端倪!
他说的是:“鞋子没坏,鞋底先坏。”
乍听起来和日语发音似的,但却是地地道道通城土话,
后世通城人常拿来骗外地朋友,说会日语,或者说通城话和日语一样……
那个东北口音的着了道,乍听以为日语,偏偏没听懂,先是眼睛一亮,接着又满眼疑惑……
旁边充作他哥的家伙,苏北口音那个,也因为盐市话和通城话差得挺远,也没听懂,却误认为是日语,对赵保胜态度明显不同了!
当然,这俩人都没吭声,倒是收债那个,惊讶赵保胜不愧是敢到沪市跑单帮的!竟然连日语都会两句!闹着要学!
赵保胜当然顺势糊弄,一个发音一个发音地教,至于啥意思,他推脱他只是听人说过,不知道意思!倒是又模仿了一个‘阿里嘎多’,附赠一个‘雅蠛蝶’,让人更摸不着头脑。
那个东北口音的,眼里疑惑更重。
这特么能坑一个是一个!
傍晚,乘客们要么买船东的馒头,要么吃自己的干粮,糊弄晚饭。
赵保胜倒是削好了他的‘小鱼’饵。
船上烧火用的是城里木匠的下脚料,正好他找的那块木头里有个锈钉子,刻出来的鱼,像倒是不太像,偏偏重量(密度)控制得挺好,挂钩丢水里,在鱼线鹅毛管浮子的拉动下,就在不深的地方被拖动,还蛮像回事儿!
早晚时候是翘嘴这种家伙的活跃期,深秋未冻,不妨试试!
于是赵保胜叼个山芋,又到后船舷。
船东小儿子的鱼线是丝的,鱼钩是缝衣针弯的,没有鱼竿只有个木棍绕线,不知道能拉多大的家伙。
要说鱼线,赵保胜还真没用过这种丝质的,船东小儿子说,是自己养的几条蚕,自己搓的!
他这会儿也叼着馒头,在旁边讨论,两个钓鱼佬商业互吹!
夜里船不会停,但速度会慢,船尾摇橹一人,船头撑槁一人,后半夜换班。
船舱乌蓬下,乘客大多躺下。
船头一盏马灯摇曳中,不知道有几个人会心思百转睡不着。
随机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