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固的阴河水泛起琉璃光泽,墨天抬脚时扯出细密的金丝。这些丝线正从皮影城方向蜿蜒而来,每根都系着半片断裂的玉带钩。小香耳坠的玉蝉突然振翅,蝉鸣声震碎水面,露出河底纵横交错的青铜轨道。
“这是天宝年间的参军戏轨。”小香指尖拂过斑驳锈迹,轨道缝隙间突然渗出黑色油脂,“用昆仑玉屑调和鲛人油铺就,专运《兰陵王入阵曲》的机关傀儡。”
墨天俯身细察,发现油脂中沉浮着荔枝核大小的齿轮。刻刀刚挑起一枚,那齿轮竟咬住刀刃,在青铜轨上碾出串梵文。整条轨道应声翻折,露出内侧鎏金的《泼寒胡戏图》浮雕——画中胡人佩戴的兽首面具,竟与皮影城守军的面相分毫不差。
阴风裹挟檀香袭来,皮影城朱漆大门轰然洞开。门内飘出纸扎的骆驼商队,驼铃竟是用人牙串就。为首的胡商皮影倏然回首,面颊羊皮纸皲裂处,西洋怀表的齿轮结构清晰可见。
“范阳节度使进献的胡旋舞伎,五脏六腑俱是水运仪象台的机括。”小香甩出混天绫缠住骆驼腿,纸扎驼峰陡然喷出七彩烟雾。墨天掩住口鼻仍觉晕眩,朦胧间见烟雾中走出戴帷帽的女子,手中鎏金铜尺正在丈量骆驼投下的暗影。
铜尺坠地的脆响击碎幻象,烟雾散尽处赫然矗立琉璃戏台。台柱玄铁锁链上悬满算盘珠,每颗皆錾刻波斯数字。小香挥动混天绫击打锁链,算珠碰撞声竟奏出《凉州》大曲,戏台帷幕应声而启。
台上正演《霓裳羽衣曲》的皮影蓦然僵滞,杨贵妃云鬓间垂下万千银针。墨天认出这是蜀绣“晕色针法”,方欲上前,戏台地板骤然翻转。十八重绢衣自地下升起,每层衣襟皆绣不同文字的《心经》。
“元和年间的贡品劫案。”小香扯开最外层的回鹘装,衣领处赫然烙着十字架痕。指尖触及第三层粟特锦时,整摞衣裳忽化经卷,密密麻麻誊写海关税单。墨天瞥见税单骑缝印正是银香囊纹样,而签押处的朱砂指印泛着幽光。
阴河突现剧震,皮影城墙垛飞出数百铜蜻蜓。这些机械虫豸复眼嵌琉璃珠,腹部铭刻“江南制造局”字样。小香拔下玉簪划破指尖,血珠滴落虫翼的刹那,蒸汽机设计图竟浮现在半透明的翅膜之上。
“光绪二十三年,德国工程师换走了《考工记》残卷。”小香扯开衣襟,锁骨处刺青正是缺失的机械图谱。墨天以刻刀临摹纹路时,刀尖忽吸附满地铜蜻蜓。虫群聚成球体,核心缓缓吐出半截焦黑的马鞭。
皮影城内汽笛长鸣,蒸汽火车头撞破城楼。铁轨竟由无数《圣经》铺就,车灯映着褪色的“同文馆”旗幡。当烟囱喷出经卷残页时,小香将混天绫甩作环索,牢牢套住车厢外悬的皮影戏箱。
“开箱须循《营造法式》榫卯次序!”小香话音未落,墨天已按祖父所授鲁班诀叩击箱盖。七响过后箱内迸射白光,整列火车化作漫天纸钱。一张泛黄戏票飘落掌心,票面印着“广和楼癸卯年封箱戏”。
墨天翻转戏票,背面钢笔誊写的德文乐谱泛着蓝光。当他轻哼旋律时,凝滞的阴河水骤然沸腾,蒸汽托起铁甲船。船舷阴阳太极图正吞噬十字架纹,甲板留声机的铜喇叭却绽放如莲。小香忽按住心口,鬓间绒花渗出血珠,顺着混天绫蜿蜒成八卦阵图。
“此乃庚子年遗失的祭天雅乐。”小香话音带着编钟般的金石之韵,拽过墨天的手按在铜莲之上。留声机蓦然播放皮影戏唱腔,唱词竟是《马可福音》。墨天觉掌心灼热,垂首见铜莲正在拓印他的掌纹。
阴河深处升起十二面水镜,每面皆映不同年代的皮影戏码。墨天望见光绪年的艺人将圣经撕碎重糊皮影,西洋传教士正为傀儡安装发条。当第八面水镜映出祖父年少面容时,小香忽挥绫击碎所有明镜。
碎片凝聚成鎏金舞台,台上兰陵王皮影正缓缓融化。自金甲内爬出的西洋机械人偶,心口镶嵌着那枚银香囊。墨天方欲触碰,人偶翡翠眼珠陡然睁开,瞳孔深处旋转着大英博物馆的藏品编号。
“击碎它!”小香将混天绫拧作丈八长枪。墨天却收势回身,刻刀精准挑开香囊暗扣。当波斯银球滚落掌心时,机械人偶轰然坍塌成图纸,每张皆钤“海关火漆印”。图纸缝隙渗出桐油,在河面聚成新的皮影城轮廓——此番城门刻的是“通商口岸”。
远处传来汽船鸣笛,阴河尽头升起蒸汽钟楼。钟摆是柄青铜吴钩,钟面数字皆换作卦象。小香耳坠的玉蝉骤然碎裂,蝉蜕中跌落半枚带齿痕的虎符。
“子时三刻,傀儡要过玉门关了。”小香身形渐趋透明,混天绫缠住墨天手腕注入血色符咒。墨天听见祖父哼唱的补绣歌谣,词句化作金线,正缝合不断崩塌的皮影城墙。
蒸汽钟敲响第一声时,墨天掌中银香囊陡然滚烫。香球自启,露出内里以发丝绣就的敦煌星图。群星方位正对应新城十二座炮台,而北极星处钉着半页带血的金刚经——恰是祖父临终紧攥的残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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