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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天空萎靡大雨，淅淅沥沥下了没完，元帝浣翻了一个身，发现后背凉意加深。一声娇柔的哼咛响起，一双大手将她圈入怀中，不到咫尺的呼吸声使气氛愈加微妙。

一张俊美的侧脸与晨光相间，徐徐而入的清风揽醒了元帝浣，本就晕沉的她，此时更是犹如添翼，开始肆意接近，少女晕红的脸颊加速了呼吸，正当她以为得手时，一声叫唤把她拉回现实。

“殿下，醒醒，易嬷嬷来了。”侍女辛夷道。

易嬷嬷是皇后跟前的红人，一般她来准没好事。这些年来，元帝浣寄在皇后名下，可是尝了不少她给的苦头。现在这个时辰过来，多半是她的计划奏效了。

元帝浣推枕头缓缓起身，脑袋一阵晕沉，好像刚才做了一个很不错的梦，但想认真想，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梳洗打扮好后，元帝浣让辛夷将人带进来，还没看见人，她就听到了易嬷嬷那夹杂着毒里毒气的埋汰声。可在看见元帝浣后，这些不满却又全都化为了笑意堆在脸上。

“公主，皇后娘娘让奴才告诉您一声，事情已经办妥了，还希望您能早日履行承诺！”

易嬷嬷说得客气，语气间带着谄媚。

元帝浣本想借机为难一些她，但看见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长出了斑点，还是收住了嘴，只淡淡地道了一个“好”字。

辛夷见人走远了，才说：“也不知道这易嬷嬷是怎么做的人，还真的人前人后装得好一副模样，要不是殿下您之前吃过那么多回亏，这次说不定还要被她绕进去。”

元帝浣笑笑，搭着辛夷的手起身，语气悠然，“皇后是个聪明的，知道太子势威了，自然就靠向我了。不过这次确实也多亏她，不然我这盘棋还不知道要布多久呢。至于她想要的，日后给不给，那就要看她的表现了。”

厚重的白棋摔落在棋罐里，清脆的回响萦绕耳畔。

辛夷点点头，确实算是好事。

召见的消息比易嬷嬷说得晌午来的还要早些，穿到层层宫门，元帝浣才来到皇帝的书房。她进入这宫墙已经有十七年了，这件书房从陌生到熟悉，与坐在那高位上的人越来越肃穆，越来越疏远。

“父皇！”她颔首行礼。

皇帝放下奏折，一脸慈爱地望向她，眼睛抑制不住的深邃。皇帝抿了一口茶，余光落在那余光的倒影上，仿佛看见了许多年前的自己。

宫里人都说她的长相和举止像极了故去的萧贵妃，本来她是不信的，毕竟她可不是真正的公主。注意到皇帝的出神，御前侍奉的福公公轻声唤了唤，皇帝才收回目光。

这样的目光，她早已经习以为常，只温顺地说：“父皇，您唤儿臣来，可是有事？”

福公公识趣地招手，下人全部出门外去候着了。此时的皇帝才恋恋不舍地放下手中的茶杯，视线重新落在元帝浣身上。

皇帝踌躇再三，终于开口，“浣儿，你可知道盾兮阁阁主一事？”

“嗯。”

“可有什么想法？”皇帝看向她。

元帝浣含笑道，“父皇，如果儿臣猜的不错，您可是想让儿臣接手盾兮阁阁主之位？”

皇帝笑笑，“你呀你呀，心里想什么，嘴上最诚实。父皇知道，这些年把你养在皇后那儿是委屈你了，可是浣儿你要知道，帝皇家向来最忌讳争权夺利，这条路一旦踏上，那可就没有回头路了。你若是现在后悔了，父皇就当你今日从来来过，朕也从未提及过此事。”

其实元帝浣心里清楚，这番看似冠冕堂皇的话，不过就是父皇给自己找的借口，为的就是让她主动揽下阁主一位。没来之前，她原本还有些许幻想，但现在残存的一点可能也没了。

盾兮阁始建于前朝，原本是防止外戚干涉朝政而建的一个维护君王王权的机构。现在逐渐被用以勘探各国情报，天下隐秘之事，但如今仍旧隶属于天子私阁。半个月前，原定的要来接替盾兮阁阁主之位的少年将军李原在回京途中离奇失踪，与此同时，老阁主遇刺身亡，阁内三大护法为保护老阁主而死，余下一名护法至今下落不明，昔日辉煌的盾兮阁成了一盘散沙。

朝野上下全在观望，皇帝会立谁为新一任阁主，这与日后的立储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皇帝膝下有六子三女，除却刚被废了的太子，战死沙场排行第三的彦王和远嫁蒙古的二公主之外，余下四子二女。可是这六人中，大公主身娇体弱，四皇子心思太过，二皇子又心思太少，唯一一个既沉稳又听话的，便只有她一人。

“父皇，儿臣愿意接替盾兮阁阁主之位。”

“理由呢？”

“父皇可还记得为何起名为盾兮？”

一贯的慈眉善目的父皇忽然顿了顿，思绪一下子被拉回到许多年前。

辛夷听元帝浣讲完，一脸疑惑地追问，“所以到底为什么起名叫盾兮阁啊？这名儿也不好听啊。”

“盾”指的是赵盾，《晋灵公不君》中，赵盾面对弹射路人、杀厨子游尸的晋灵公敢于直谏，勇于直谏。后来晋灵公感到厌烦让鉏麑去刺杀他，但鉏麑看见赵盾在院子里打盹，和衣等着上朝那一幕，忽然就动了恻隐之心。一个臣子能做到向他这样，既尊君王又为民谋福祉，可以说是世间少有。

故事的最后，是鉏麑为了不负君王不负百姓，选择了自撞死在槐树上。这个故事看似简单，实则却包含了多种意蕴，而“盾兮阁”取此名的寓意，就是为了让朝中多些赵盾一样的贤臣。

“那辛夷叫鉏麑也不错，没有权衡利弊而选择不负本心，这样的人也很可贵。”

元帝浣笑笑，自古以来，人都是在为上位者服务，鉏麑是这样，她也是这样。只不过她比鉏麑多的，还有一颗想要成为上位者的心。

走着走着，身后有一个宫女加快迎了上来，“公主，皇后娘娘在那边等您。”

皇后现在来，她不算意外，但让她意外的是，高民乐居然和皇后在一起。

高民乐是高老将军的独女，她的哥哥高瑜之正是如今在塞外抗击魏国敌军的主帅。元帝浣的母妃萧氏与高家夫人是闺阁里就相熟的好友，她和高家的关系一直很好，高民乐更是她不可多得的闺中密友。从名义上说，皇后虽然也算是她的母妃，但她心里清楚，这只是表面上的而已。

“母后！”元帝浣乖乖行礼，眉宇含着笑意。

皇后拉着元帝浣上前几步，感觉高民悦听不见说话，才开口：“这次出宫切记不可以妄为，做事要三思后行，阁主之位看似风光，实际上背地里觊觎的人不知道有多少。记住！你现在和本宫是一条船上的，若是你出事，也会连累本宫，所以出宫后，你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派人告知母后，母后自会替你打理好一切。”

“儿臣记住了，多谢母后。”

皇后好一番客套才离开，一旁端站了半天的高民乐长舒一口气道，“可算走了，累死我了。”

“好端端的，你怎么进宫来了？”

“我也不知道，母亲一早就差我进宫来看看你，谁知道刚进宫，就被人带去皇后殿中，喝了好几盏茶才带我出来寻你。不过浣浣，皇后说的什么安排好一切是什么意思？她这么好心许你出宫，我总感觉哪里不太对。”

辛夷补充道，“高小姐，您还不知道吧，公主接了盾兮阁阁主之位了。皇后娘娘这会儿巴不得好吃好喝的供着公主呢。”

“什么？盾兮阁阁主？这么难啃的骨头，丢给你算是怎么回事，我现在就让父亲去陛下哪儿给你求情，我就不相信了。”元帝浣拉住她转身的衣角，安抚道，“不用去了，我刚就是从父皇哪儿回来的。民乐，你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况且这件事我早就与高叔叔商量过了，高叔叔也同意了。”

“说过了？那母亲知道吗？她怎么可能愿意你去？现在那盾兮阁就是一整个烂摊子，明显就是谁接谁倒霉啊。皇后也不知道干嘛，还将你推到那个位置上去。”

“皇后有她的心思，我也有我的考量，总言而之，民乐你就放心吧，我没事的，你回去吧，也让你母亲放宽心。”

民乐挽着元帝浣的手，恋恋不舍道，“那你离开京城的话，我会想你的，要不我和你一起去吧？你这么粗心，照顾不好自己怎么办？要是有人欺负你怎么办？你又不会武功，哥哥回来止不定要怎么骂我呢。”

“好了，你就回家安心等着我回来，我有辛夷照顾呢，你不用担心，再说了，我可是公主，谁敢欺负我。倒是你，在京城安分点，要是闯祸了，就回家，不要和那些人太较真。不然你哥哥在前线也会担心的，我也会担心的。”

二人沉默片刻，元帝浣主动就扯断尴尬，佯装无事道，“好啦好啦，没事的没事的放心。”

民乐见她这样，自然也清楚是自己说错话了，不等她挽留，就着急忙慌的朝着宫门的方向出去了。

辛夷看着主子脸上的微妙，不由得心中感叹，若是当初皇上是将公主赐婚给高少将军就好了，也不至于如今落得一个互相关心但是又不敢靠近的处境。高少将军娶了余老太师的孙女，而元帝浣被赐婚给了新任大理寺卿李原，但让人诧异的是，这两桩婚事都没有成，新婚当夜，前线告急，朝廷火速应对，高少将军高瑜之临危受命，现在已经到了边疆，而她也即将踏上查探盾兮阁之案的路上。

因缘际会，造化弄人，她算准了可以让太子被废和她可以顺利继位盾兮阁阁主，但没算到的是她会被赐婚给大理寺卿李原。

群对的麻雀落在宫道两侧，唧唧喳喳的叫个没完，宫墙转角出，还保留着三日前的喜漆，宫外的喧闹声早已经换了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