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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朱颜改

身后毡帘落下,帐内静得落针可闻。

谢翊缓缓松开身侧骨节发白的手,落下一声幽叹。

没想到他觊觎多年的月亮即便跌落高台,也还是那般桀骜倔强,不过没关系,他有的是耐心。

有些事情一旦开始,就注定改变不了。大胤亡国是如此,他对她的心思亦是如此。

边塞的风无遮无拦,恣意寒冽,即便是在晴日里,还是不管不顾往人领口钻。

沈绾出了帐子,懵懵站在营地,入目皆是训练有素的异族士兵。这时节北疆正值水草丰美,战马膘肥,明明刚经历过一场战争,可这些士卒们倒没有丝毫松懈,依旧斗志昂扬、整装待发,这在风气萎靡的胤都倒是少见。

她下意识紧了紧过于宽大的袍子,忽觉袖口有什么东西抵着,掏出一看,竟是一张兽骨做成的牌子,上面刻着“征南将军耶齐烈”几个字。

这应该是随身令牌之类的东西,想必是谢翊忘记取出,连带着衣袍一并扔给她了。

她本想还回去,可想到牌子主人令人憎恨的嘴脸,又立即打消了念头,悄悄将骨牌掩入袖中。

这东西说不定有些用处。

秋日的艳阳有些晃眼,她抬手挡了挡,脚下刚迈出两步,忽地迎面撞上一人。还未来及道歉,只听对方率先开口:“姑娘,当心。”

白衣入目,声音温润,是昨晚那个军师。

“是你?”看清沈绾后,他脸上略带讶异,“久闻昭宁帝姬美名,小生代鄯,这厢有礼。”

他气质温润,笑起来更是春风和煦。

沈绾被他的中原礼节弄得有些无措,本能想要还礼,但想到对方是拓摩人,心中恨意让她停了动作。

“帝姬这是……”代鄯见她面上泪痕未干,眉梢轻挑,“与阿烈吵架了?”

不过初次见面,他却熟稔得很,虽看不出恶意,沈绾还是警惕地蹙了蹙眉。

“阿烈这人着实死板了些,不懂得怜香惜玉,回头我——”

话未说完,一道男音忽在身后惊起:“小殿下……”

原来代鄯身后还跟着两人,其中一个身着大胤内监服饰,面孔陌生,另一个则身材魁梧,武将装扮。沈绾循声望去,心脏忽然突突直跳,来人竟是定北王手下的副将,名叫孙樾。

“原来二位使臣是帝姬的旧识?”

“使臣?”沈绾惊疑,摸不准代鄯话音。

“怎么帝姬不知?”讶异在代鄯脸上一闪而过,他煦煦然道:“大胤如今已有新帝继位,特派二位使臣前来和谈。”

沈绾心头一顿:“新帝?”

她记得父皇膝下只有两个儿子,一个早夭,一个在两年前死在征讨拓奴的战场上。这新登基的皇帝能是谁?

“回禀帝姬,是您的叔父,禹州晋王。”孙樾先是朝沈绾行了个礼,随后恭敬回话:“小王爷当时迫于无奈,才赴禹州……”

“咳咳……”一旁的内监面色严肃,径直打断了谈话。

代鄯不以为意笑了笑:“时辰不早了,我该领二位使臣去见拓汗。”他没再给几人继续叙旧的机会,朝沈绾拱了拱手:“帝姬,告辞。”

瞧着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沈绾虽隐隐觉得有些奇怪,可后知后觉的欣喜还是占了上风。

怪不得这些时日,拓奴依旧驻扎在雁鸣关外,原来胤都已经有了援军!印象中她的这位叔父能征善战,与父皇向来兄友弟恭,想来定能大破敌军,力挽狂澜。

孙樾口中的那位小王爷,正是她的未婚夫婿,看来他还活着。

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

既然孙副将今日见了她,想必定北王定会想尽办法前来救援,到时候,她就可以回家了!

巨大的喜悦在心中翻腾。沈绾紧了紧衣角,她必须尽快找到父皇和三姐姐,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们。只要他们肯静待援军,哪怕受蛮夷一时凌辱,也能咬牙挺过去。

正思索着,一名拓摩女奴遥遥走过来,用不甚熟练的中原话对她说:“拓摩不养闲人,将军让你随我去后营浆洗。”

“将军?”沈绾想了想,随即明白这是谢翊的意思,骨子里的傲气和愤恨此刻被她悄然掩下,反正再过不久就能离开,她就再忍忍。

女奴将她带到一处空旷营地,这里即是拓摩的后备营,粮草战马、锅炉浆衣,都在此处。沈绾虽说被安排浆洗,可那一盆盆待洗的脏衣秽物竟堆得有小山高。

女奴指着其中两盆,面无表情地丢下一句:“午饭前把这些清洗干净。”

“……”

沈绾提着褴褛裙摆在水盆边坐下,柔白指尖刚触到水面,冷不丁瑟缩一下。她过惯了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生活,莫提洗衣,就连梳发上妆皆是宫人伺候,哪里会做这些粗活。

可眼下,她只能硬着头皮。只是这异族人的衣服向来厚实,沾了水越洗越重,不一会双手搓得通红,竟连一件衣裳都没洗完。

她有些泄气,被养在金丝笼的雀儿一旦到了外面,竟无任何生存的能力。

她吸了吸鼻子,硬生生把眼底酸热逼退回去。暗暗咬了咬牙,觑了眼其他正在洗衣的女奴,一点点学着她们的样子,竟也渐渐摸出门道。

等到她把两盆衣物完全洗尽,天边已经金乌西沉。

沈绾抹去额边汗珠,看了眼早已磨破皮的双手,轻轻叹了口气。揉了揉早就咕咕直叫的肚子,迈着沉重步伐往后厨走去。

刚到门边,两名拓摩士兵的闲聊不经落入耳中。

“瞧那老皇帝不吃不喝,估计活不了多久了。”

“也是报应,谁让他残虐无道,屠杀我拓摩族人。”

“若不是拓汗有令,命我们没日没夜看守,他早就被杀一百回……”

他们手捧吃食坐在墙角,虽说着陌生的拓摩语,可沈绾还是听懂不少。只因她当年爱玩,曾缠着谢翊教过她。

私语声越来越低,后面几句沈绾没有听清,但可以确定的是,这两名士兵正是看守父皇的人,只要跟着他们,也许就能找到人!

暮色不知不觉笼罩大地,草原夜间的风如同野兽的狂鸣嘶吼,震得人胆颤。沈绾因心中有了盘算,当晚便偷偷跟在这两名士兵身后,借着夜色掩护溜进一所僻静的营帐。

“站住!什么人!”不出所料,尽管她再小心,还是被门口的精锐守卫发觉。

沈绾眸光一闪,随即从袖中掏出描金骨牌,压低声音不慌不忙道:“我奉耶齐烈将军之命,前来探查囚犯。”

士兵们借着晦暗不明的灯笼,迟疑地看了眼令牌,用生硬的中原话说道:“这里得了拓汗密令,任何人都不许入内!”

沈绾顿了顿,气势威严:“放肆!你怎知将军不是奉拓汗之命?耽搁了大事,你们担当得起吗?”

不怒自威的架势让守门士兵一怔,他们虽不认识沈绾,可深知大将军身边的人不可轻易得罪,况且她手中的令牌绝非造假,若是真的冒犯了将军,违逆了拓汗,那可真是大罪。

见对方动摇,沈绾趁机开口:“诸位放心,若是出了什么事,自有将军担着。”

士兵们犹豫半晌,终于松口:“进去吧。”

沈绾压低帽檐,故作镇定进了营帐,只一眼便看到坐在案桌旁的人。不过短短几日,印象中威严伟岸的父亲竟突然间苍老许多,鬓角边白发丛生,沾满灰尘的衣袍似乎有些肥大,在他身上显得摇摇欲坠,愈发衬得他佝偻的脊背伶仃瘦削。

“父皇——”她刚开口,忽听窗外传来士兵的高声叩拜:“参见拓汗!”

沈绾心头一惊,话音凝在喉头,寒意陡然从脚后蔓至脊背。

**

耶齐格掀开帐帘,正瞧见一脸憔悴的胤帝正望着烛花出神。

一只飞蛾扇动着轻盈的翅膀,围在烛台边上下飞舞。

耶齐格在桌边坐下,抬手轻轻一拧,飞蛾便如残破的纸片滑向烛芯,霎时被燃为灰烬。

“反正结果都是死,不如本汗帮它一把。”耶齐格捏了捏指腹,那双鹰隼眼睛透出冷芒。

“今日我部来了胤朝贵客,想必陛下您还不知道吧?”见胤帝无动于衷,耶齐格冷笑一声,自顾道:“听闻那位晋王殿下与您手足情深,如今他独掌大权,又派使臣前来和谈,您猜他到底愿用多大的代价来赎您?”

胤帝听到这,原本沉寂如枯井的眼珠动了动。

耶齐格瞧着眼前这位宿敌终于有了反应,心中一阵畅快,“怎么?是庆幸本汗没有完全攻破大胤,还是意外你那胞弟成了皇帝?”

耶齐格忽而大笑出声,带着上位者的嘲弄:“可若本汗告诉你,当初正是那位晋王殿下为谋帝位,与本汗里应外合,提供胤都布防图,不惜将你送入本汗囊中,不知陛下您作何感想?”

耶齐格的话犹如晴天惊雷,在沈绾耳膜边炸开。

她缩在床下,浑身隐隐发颤。一些藏在暗处的东西顷刻明晰起来。

怪不得她白日见那二人觉得奇怪,只因当时被盲目喜悦冲昏头脑,不曾细究,险些忘记帝王家的狠辣无情。

她不曾想到,一向对父皇敬爱有加且一母同胞的叔父,竟会伪装多年,不惜与蛮夷勾结,谋取皇位。

那日胤都城下战死的将军、士兵、百姓……竟都是一场权力游戏的牺牲品。

那定北王呢?他也参与了这场谋乱?

思绪像一团乱麻,沈绾来不及细思,忽听父皇颓丧沙哑的声音响起:“那拓汗得到的是什么?”

耶齐格直言不讳:“漠云十二州。”

雁鸣关外共有十二座城池,曾与北疆各部相连,土地肥沃,资源丰富,后来太祖皇帝领兵攻打,才将其纳入大胤版图。

帐中默了半晌,胤帝先是低嗤,继而狂笑开来:“那我该恭喜拓汗,喜得十二城!”

这世上没人比他更了解自己这位弟弟,漠云十二州是何等重要的战略位置,若是让给拓摩,等于自掘坟墓。他既然为得皇位能勾结外敌,那自然也能过河拆桥,翻脸毁约。

耶齐格似乎被胤帝的笑容激怒,几步上前猛地掐住脖颈,恶狠狠道:“明日便会签订文书,他们反悔不了,若是真的敢悔——本王就拿你祭天!让你的血为我拓摩铁骑开路!”

**

沈绾走出营帐时,耶齐格早已离开。北疆夜晚的风似乎变得更加凛冽,劈头盖脸直扑面颊。

她双手揽紧身子,快步朝外走,生怕耶齐格半路折回。

耳边北风呼呼作响,伴着父皇临别时的殷殷叮咛:“阿鸾,无论发生什么,一定要活下去!活下去,一切才有希望……”

活下去?她靠什么活下去?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亡国帝姬,即便骨头再硬,处于野狼环伺之中,也只能任人宰割。

不行,她不能坐以待毙!她要想办法救父皇。听拓摩人的意思,若是明日和谈不成,父皇便彻底没了利用价值,到时候怕是难逃一死。

她暗暗攥紧手中骨牌,眸光微闪,脑中浮现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纤弱的身影步子坚定,渐渐消失在墨色中,全然没有发现一个高大的身影在不远处已于夜色悄然融为一体。

“你费心安排,就是让她看到这些?”一白衣从黑影身后走出。

“这些事情,她早晚会知道。我只是,让她更明白些。”

“可这对她,着实有些残忍。”代鄯摇头咂舌。

谢翊薄唇轻扯,笑声落在风里,几乎听不出情绪,“想让高悬的月亮低头,总得狠下心。”他脸上此刻露出近乎病态的偏执,只是借着夜色伪装,无人发觉。

沈绾吹了一晚的风,到了半夜竟又发起烧来。直到远处天光乍破,烈风才彻底偃旗息鼓。

她躺在破草棚里,正望着棚顶出神,忽听外面传来一阵嘈杂。

她留神听着,“刺客”“杀人”之类的词语钻入耳中,拓摩营地怎么会有刺客?她心中莫名涌上一种不详的预感。

走出草棚,只见一群士兵正急匆匆往某个方向赶,她托着沉重步子跟上去,来到一片宽阔的校场。

场中空地用木头架起一座高台,上面似乎垂挂着两件东西。沈绾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身子猛然僵住。

那高台上竟赫然挂着两个头颅

——一个是父皇,一个是孙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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