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二人乘着翎风一路飞去，下方欣欣向荣的城镇同郁郁葱葱的树林飞速变换，路过之地尽为沈家领地。

沈笑陵盘坐在鸟背，手里捏着玉杯，摇摇晃晃又饮下一口，同沈云宝讲述这几年的见闻。沈云宝的父母很宝贝这个独子，从来不肯让他去有任何一丝危险的地方。沈云宝听着听着，时而流露出向往之情：“真好！我也想去历练。”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翎风飞近了一座绵延数百里的城池。此城背靠半月形山峰，城门外流淌着清澈的河水，城中屋舍白墙黑瓦，井然有序，密而不乱，城内深处有较高建筑群，磅礴大气。此城便是沈家族地缭月城。

护城大阵可以识别出沈家的血脉，而翎风在认主之后，身体里也流动着一丝沈云宝的血，所以也能通过护城大阵。他们便如穿透水面般穿过了护城大阵，飞向深处气势恢宏的建筑群。

沈家本家上空禁止飞行，二人便在门口那用宽阔白玉铺就的广场处落地。沈云宝手一抬，就收回了翎风及其背上的物件。沈笑陵一袭青衫破旧却悠然自得，无论是破衣还是罗裳穿在身上对他来说并无区别，他径直往大门处走去。

门口二位筑基期的守卫一见到沈笑陵，忙催动灵力推开重达百斤的玄铁门，让他们通行。进门后行人甚少，不过当他们见到沈笑陵后，皆笑着行礼道：“二公子！”

二公子唤的便是沈笑陵。沈家嫡系一脉这一代只有二人，长子名为沈清樘，次子即是沈笑陵，这两兄弟相差了近二百岁，修为、性情亦相距甚远，不过感情倒是很好。

询问了下人后，沈笑陵才知晓兄长外出修行至今未归，略有些遗憾，便邀请了沈云宝同住自己的小院——梨香苑。他们每日饮酒作乐，逗鸟喂鱼，高谈阔论，好不快活。

这期间，沈笑陵还找了个空闲时间，去管家那里领了这几年的份例，先前因为传送而用完的钱财都回来了，他甚至还换了一枚空间更大的储物戒。

数日后，便是沈笑陵的生辰宴。待到生辰祝宴过后，沈笑陵便拜别了亲朋好友，携带着嫡系长老赐予的小瓷瓶，驾驭着自己的招风鸟，朝后山——半月山而去。

到达山前，此刻已接近子时，沈笑陵环顾四周，见到不远处有一个隐隐约约的白色事物，心下了然，便踱步而去。

走到跟前，可得见此物是一块一人多高、两人合抱粗的白石碑，上面有用剑刻成的字，笔走龙蛇，入木三分。字迹经受多年风吹日晒早已模糊，却依稀还可辨得“阳极碑”三字。

这里是万年前沈家的一位先祖所发现的小秘境，是一个上古仙人战场的碎片。经年累月间，仙人的神魂早已消散，而他们的武器却遗留了下来。当年这位先祖在充斥着白雾的秘境中跟从心之指引，最终寻得了一柄神剑，待白雾消散后，才得知秘境全貌，并破境而出。

此后沈家在这位先祖的领导下壮大，占据此地万年，后世沈家历代的杰出铸剑师，亦将得意之作投入秘境中，只求为剑寻得一位有缘人，才使这里逐渐成为后人寻剑之地。

沈笑陵从储物戒中取出一个小瓷瓶，拔出木塞，不一会儿便见得有一只小飞虫晃晃悠悠地从瓶口处飞出。

这只飞虫通体金黄，双翅薄而细长，扇动间无声，身上燃着青色火焰，名为引火。这种虫子产的卵要有灵气才可唤醒并成长，否则就相当于一个死物。引火有破除邪障之效，这只正是当年带领沈家先祖找到神剑并破境之虫的后裔。

沈家子弟出生记入族谱之时，家族宝库的管理者便会从引火的群落中取出一枚虫卵，催动灵气唤醒它的生命力，每日供给灵石，使其存活。

此虫寿命约十八年，在十八岁之时破卵而出，因为是仙人战场碎片中来的生物，若不在这秘境内，便会快速衰亡，此乃“过期不候”之因。不过，即便是在碎片内，最多也存活不过数月。

引火向阳极碑后昏暗的密林深处缓缓飞去，沈笑陵便紧紧跟上，明白它正在往自己的家乡前进。行走了一炷香时间后，眼前白雾顿生，四周逐渐被白雾笼罩，竟已不见方才的密林。

沈笑陵心知已进入秘境，秘境中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白茫茫，其中裹挟着难以察觉之杀气，白雾如云浪，时而搅动时而平静，四面八方，铺天盖地，唯有引火的微光照亮之处，白雾才不得入侵。

传言道，上古之时，仙魔遍地，为争夺资源，时有大小战争爆发。此秘境原为一处鸟语花香，世外桃源之地，其中仙草灵兽众多，只可惜出了一件至宝——定魂珠。

据说，此宝物有稳固神魂的效用，若在和平盛世可能并无太大用处，然而上古乱世，杀人夺宝时而有之，大小战乱已成日常，炼化定魂珠之人，便可多了一件除了元婴之外的保命方法。

遂战起，无数争夺至宝的仙魔一出手便是翻天覆地之能，渐而灵兽屠杀殆尽，仙境不复往日，最终秘境破碎，至宝亦不知所踪。

沈笑陵跟随引火前行，踏出每步，足下便出现一块青石阶的虚影，抬脚之时又消失。其实这青石阶是个幻影，是他潜意识里的事物。

此去道路似乎无穷无尽，沈笑陵一路前行，渐而恍惚，身体却不知疲倦，竟不知行走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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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这里就像不存在了一样，不能被人所感知。他忽而回过神来，想要平定心绪，回想起了足下这条“问心道”的传说。

“问心道，明己心。”唯有心志坚定的求道之人方可寻得所求。倘若在引火死亡之时仍未能寻得灵剑，便会被困在秘境里，成为秘境的养料。

不过上次有人死在秘境里，已是万年前的事了。自从沈家得了这秘境，便有大能可以救出这些心志不坚的小辈。

只是这寻剑必经之路，亦是求道必经之路，道心不稳、意志不坚的人，又怎能得道长生。

在这前后不分的时间静止之地，沈笑陵不禁回想起知事以来的过往，脑海中闪过许多人的身影，父母、兄长、亲友……还有那个人。

紫霄界之人修道尤其讲究“天意”，因为这里的人们与其他小世界中的不同，他们能够很明显地感受到天意所带来的影响，不论修士与凡人，一出生之时就可以说是半个其他世界传统意义上的“神”，只是需要找到自己的修炼之道，得道后才可变得完整。

他们自身就是天意的开花结果，是离大道最近的人。天道给他们生活带来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使他们的信仰十分坚定，尤其是上了年纪的老人们。

而剑道之内也有大道万千。沈家延续万年，底蕴深厚，家族子弟可选择修行的剑法众多。沈笑陵也是由“天意”所引，在宝库中万千剑法中抽出了《七情》，这正是最适合他的道法。也正是由“天意”所引，他才会在下界中遇到了天命之人。

他脑海思绪一时混乱起来，使劲地想要回想起夫子在家塾中的授课，想要找到破解“问心道”的其他方法，无奈暂时想不起有关的任何事情来。

沈笑陵出世的时候，沈家嫡系已有了沈清樘这一天才人物，众人便不会对沈笑陵寄予过多厚望，双亲更是只求平安不求出息，毕竟二百岁之内碎丹成婴的天才在一时之间已是极其罕有。

沈笑陵在家塾中修习之时，更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以至于他十一岁之时以剑入道，而后短短几年修至炼气期巅峰一事成了沈家的一大奇迹。

其实沈笑陵只是对繁琐的天人理论不感兴趣，对于剑，他却有着十足的兴趣。他时常在夫子讲授理论课之时偷偷溜出家塾，偷跑到兄长居住的“竹苑”中偷窥沈清樘练剑。

沈清樘在他出生之前便已是元婴期了，对于躲藏在附近的孩童自是早已知晓，而他只是装作不知，将沈笑陵先前选中剑法的一招一式缓慢演示出来，剑式虽缓慢，剑意却不减。剑招是通过勤奋可以熟练掌握的，而剑意却需要个人领悟。

沈清樘选中的不是这剑法，不过在沈笑陵选了剑法之后，他有悄悄看过秘籍全本，经过多次暗自练习之后，在使剑时加入了自己的领悟，感受到弟弟在附近了，便练剑给他看。这无疑是为弟弟开了小灶，让沈笑陵可以从他人的理解中融会贯通，形成自己的理解。

沈笑陵在剑术上有灵性，逐渐从一开始抓着竹枝瞎比划，到后来招式娴熟，有板有眼，在剑招与变式之中也略有造诣，甚至产生出自己的剑意。

沈笑陵从亲人想到剑法，正一路思考着自己的道，面前景象却仍未曾变化，依旧是白雾蔼蔼，唯有引火作明灯。他不禁有些着急地想：引火熄灭了怎么办？如果到时自己还不能走出去，长老就会来救人了，那不是显得我意志不坚？这多丢脸啊！不行，一定要靠自己出去！

他从储物戒中掏出一个白瓷瓶，倒出一颗圆润碧绿、散发清香的药丸放入口中。此乃清心丹，沈家子弟平日里修炼之时如有滞碍，难以平心静气的时候，常用清心丹来平定心神。

求道有取舍，世间芸芸众生，无论以什么入道，若是要求大道，是必经此关，需叩问己心。

沈笑陵定神之后，思绪顿时一清，渐渐似有所明悟。他从来不求绝世秘籍宝物，也从来不求名利双收，随心所欲即为所求。他的道其实一直在于“情”之一字，同千年前写下七情剑法的先祖为一道，此乃至情之道。

心之所向，便为他之正道。

随着心绪清明，沈笑陵面前白雾似乎稍微浅淡，十步之内的景象隐隐有轮廓。正不远处，似有一物，他远远见得，便快步上前。

只见眼前出现了一柄长剑，从剑柄至剑鞘皆为纯白却没有花纹，一点也不惹尘土，隐隐有清灵之气。这剑带着剑鞘直插在一块深色的硬石之上，四周有破碎的骸骨。

沈笑陵猜测这骸骨可能是此剑的前任主人，皮肉衣物早已腐朽殆尽，却余仙人遗骨万年不化。

他取出一支纯黑色的安魂香，手中掐火诀将细香点燃，面朝地面骸骨一拜，然后将灵力附于安魂香，往硬石中轻轻一插，这细香的木杆便深深没入岩石之中。

安魂香有着净化、超度亡魂的作用，细香燃烧得不快，渐而青烟飘起，缱绻升腾，犹如活物一般争先恐后地涌入散落地面的骸骨中，被安魂香笼罩的地方隐隐显出一个缥缈虚影，数息后化作光点飘升消散。

沈笑陵见状，才走向长剑，缓缓拔出。随着剑刃拔出，一股寒气忽然渗透在了空气中，寒冽的剑刃映出他如墨眉眼，而后止于剑刃断处。剑刃断口处平整，似是为另一把兵刃所断。

沈笑陵一怔，没想到此剑竟是一柄断剑。他不由得有些沮丧，从未曾想过神兵利器也会有残缺。继而又想起了此处是古战场的碎片，剑有残缺实在不出奇。他便放平心态，将剑收进了储物袋。他心想：之前都是夺人兵器来用的，大不了以后也这样！

沈云宝曾同他提到过自己找到剑时，白雾将尽散，雾中属于引火先祖的气息也将消散。这时引火会感受到这里残存的死气，而追逐着外界的生机飞到秘境出口附近。

然而，沈笑陵的面前依然是白雾霭霭，数步之外不可见，引火亦悬停于空中。令他不由得想到此处是否出了什么问题。

停留此地思考亦是无甚用处，他便打算继续前行。

正当他踏出一步的时候，前方忽而出现了一处巨大狭长的悬崖裂谷，他惊讶地行至悬崖边缘，遥遥往下一看，约数十丈深的崖底似有一道亮光闪过。

沈笑陵没怎么考虑，便下定了主意要去闯一闯。他用灵力编成的细绳牵住引火后，缓缓地从崖顶往下爬，灵气灌注于手脚，使得手脚可以没入岩壁之中，他一步一步地往下，在峭壁上留下了许多大大小小的坑洞。

不多时，他便抵达了悬崖底下。不远处似有一人，沈笑陵大吃一惊，本想着这秘境中应该只有他一人，这崖底怎会还有一人平躺于此。

沈笑陵正要上前去，忽而发现眼前此人并无生气，嘴角有一道泛黑的血痕，身着一套不知是何材料所制的玄色衣袍，此人应是死去多时，却仍然面色红润，平静得如同入睡一般。

可此地已封闭了万年，除了沈家子弟以外无人得以进出，而沈家也并未流传过哪位前辈困于秘境不得出的消息。

他有些警惕，从储物戒中取出一把灵剑，拔剑以待。一段时间后，沈笑陵迟疑着缓步向前，伸长了剑远远地捅了一下。只见此人仍旧纹丝不动，身上的衣物不被剑所穿透，周围看起来也并未有布置什么陷阱。

他缓缓呼出一口浊气，料想此人应是万年前死去的前辈，不知是何物让他肉身不腐。然而此法保得住肉身，却保不住性命。沈笑陵一时间有些唏嘘。

忽然，他看见前辈身旁沙土掩盖住了一柄无鞘长剑，沈笑陵眼神一下被吸引住，心念一动，隐隐感觉到了来自这把剑的某种联系，这才确定自己的机缘应该是此剑。他迫不及待掏出了另一支安魂香，燃香敬魂，然而此次并无魂魄虚影和光点出现，想必此人当年早已魂飞魄散。

沈笑陵上前拨开泥土，捡起了这把剑，抖落碎土。此剑剑柄是纯黑色的，镶有一颗圆型的红色宝石，这宝石不知是什么材料，历经多年依然熠熠生辉。这把剑的剑身细长，寒光凛冽，一看就是削铁如泥的好剑。

他一见到这把剑便心生欢喜，高兴地挽了个剑花，在崖底舞了几式，收式之时，因崖底空

间过于狭小，剑身没入坚硬岩壁，又穿壁而出，未用灵力却十分轻松，裂岩石如豆腐。可见这把剑乃是何等的神兵利器！

他收势之时，察觉到剑刃接近剑柄之处似有极小的几个字，凑近一看，原来是上古文字。沈笑陵家塾中曾有过此类课程，但他甚少听过，考核前亦是临时抱佛脚，考核完立刻抛到脑后去，书到用时方恨少，他不由得有些讪讪。

好在家中修习过此类课程的人众多，他遍寻皆是，随意问询族中的兄弟姐妹便能解惑。他想明白了，便将前辈尸骨埋好，简单了立一块石碑，用剑刻下“赠剑前辈”四字。收起剑后断开牵着引火的灵力绳。

引火一脱离灵力牵引，并没有往上飞去，而是向崖底的一边缓缓飞去。沈笑陵既已得剑，心境轻松，于是慢慢跟上。又走了一段难以预测的时间后，刚走出崖底，面前早已没有了白雾，仙境碎片的真实模样尽现于眼底。

目光所及，天色阴沉，黑土裸露，枯枝凋零。地面亦是伤痕累累，遍地兵器骸骨散落，难以计其数，这里似乎是一处非常激烈的战场所在。

虽然对战场碎片的内景早有所料，沈笑陵此刻还是为此地景象所震撼，一路上暗暗感叹。

他渐渐行至一处，引火身上的青色火焰一瞬间增大，眨眼便将小虫燃烧成了灰烬，他定睛一看，空气之中的某处似乎有些朦胧，时而有细微波动扭曲。他心下了然：这块空间如此不稳，应该就是战场碎片的出口了。

于是他立即上前，穿过空间裂缝离开了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