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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梦归于天诏(五)

“江大夫,你说我这毛病是好不了吗?”明春堂中,城北的赵书生满脸愁苦之色,长吁短叹,眼巴巴地望着江大夫,满心期许着能从他口中听闻些许佳音。

江兰弦头也不抬:“少动怒,勿贪杯,按期复诊,日久可痊愈。”

这话无疑是在要他的命,淮荫城谁人不知赵书生嗜酒如命,饮酒如饮水,且每每喝得酩酊大醉后,便会撒起酒疯来,惹出诸多事端,他的婆娘就是被生生打跑的。平日里满口之乎者也,邻里邻居都对他避之不及。

若非家里还有个年逾耄耋的老母亲需要照料,只怕他早已被人一闷棍打死了去。

赵书生连连点头,其实听了只作耳边风,丝毫未放在心上。

对于这种病患,江兰弦向来不会过多地耗费心神,言尽于此,听不听在你,故而时常显得有些冷漠。

赵书生心中不悦,脸顿时落了下来:“我说小江大夫啊,你师父在的时候可不是这般行事的。你开的这些药,我已服下了好几帖,可疗效却远不如从前。江大夫往常诊脉时,那是和颜悦色,笑容满面,且不说结果如何,单是听他那言语,我们这些病人心里便觉着舒坦。这在咱淮荫,那可是人人夸赞的……”

见江兰弦理都不理他,赵书生愈发地得意忘形起来,他挥舞着双手,指手画脚,唾沫星子横飞,将江兰弦贬得一文不值,好似江兰弦在他眼中便是那庸医一个,全然没有半分可取之处。

“你竟是病人?这生龙活虎的样子,我可瞧不出哪里有病,莫不是脑子里出了毛病吧。”

江兰弦原本一直专注于眼前事,闻言看去,只见应暄斜倚在门边,朝着他眨了眨眼。青年身姿挺拔修长,素衣也掩不住一身贵气,不苟言笑时面容冷峻如霜,可一旦展颜,眉眼间便满是柔和之意,看着便亲切。

赵书生突然被打断,忘了后面的话,过了几息,他才回过神来,满脸怒容地喝道:“你又是何人?我与江大夫说话,你为何要插嘴?这般行径,毫无教养可言!瞧你这副样子,没个正行,一看便不是什么……”

见他要开始扯些繁文缛节,应暄微眯起眼,轻笑出声:“这位…病人,我看你谈吐不俗,想来也是个有学问的,不知在何处高就啊?”

他话转的急,赵书生满口大道理又憋了回去,但应暄说得客气,赵书生虽心中恼怒,却也不好当场发作教训于他,正衣冠倨傲道:“不才在下在家中著书,如今已有百十余万字……”

应暄眼中笑意更浓,古怪道:“哦哦?如此说来,你不过是个白丁罢了?”

赵书生脸色涨得通红:“我寒窗苦读十数载,经义诗赋无一不通!便是那鸿儒硕学之士,也未必能胜过我,我……”

应暄嗤道:“鸿儒或有白丁,但你这种人又怎能成为鸿儒?读书人不为报效朝廷以天下为己任,也不投身于书院为人师表培育英才。你满口大道理却一事无成,却也有脸教训别人。”

应暄漫不经心的将赵书生从上到下的扫视一番,动作轻慢:“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你这样子,哪里有半分君子之态,那一定是个孝子?”

赵书生家中老母瘫痪在床,从前是他妻子一直在照顾,赵书生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他自认为的圣贤书。可自从妻子被他打跑后,赵书生自顾不暇,若不是有看不下去的邻里时而襄助,还不知要成什么样子。

这 “孝子” 二字,恰恰戳中了赵书生的痛处。他怒火中烧,气得双手直打哆嗦:“你,你!”

“怎么?”应暄微微偏头,似笑非笑地问,“难道这也不是?”

“那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一事无成也就罢了,倘若人品尚可,或许还能庸碌一世,然而你不仅不懂得反省自身的过错,反而对救治自己的大夫挑三拣四,肆意羞辱,如此恩将仇报之举,不仁不义,愚蠢至极。”

“你又有何颜面去教训他,你也配吗?”

赵书生被这一番话怼得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须臾拂袖离去,不过那背影怎么看都透着狼狈逃窜的意味。

应暄骂走了赵书生,面上却带着一丝未尽兴的可惜之色,像是没过瘾。

江兰弦自始至终不曾给过赵书生半个眼神,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听着应暄为他出头。

应暄施施然坐到他身前:“怎么这么看我?”

江兰弦收回目光:“你骂人很厉害。”

应暄给自己辩解:“我可不想骂他,不过是说了几句实话罢了,谁叫他自己巴巴地凑上来……我若不来,你打算如何应对?”

江兰弦道:“会把他打出去。”

应暄弯起眉目,凤眼含笑:“这么凶啊。”

江兰弦不太习惯应暄这般亲昵随意的说话方式,他二人相识时日尚浅,按理说还未熟稔到这般地步,不过瞧应暄这副坦然自若的模样,想来他性格便是如此,江兰弦于是也没有说什么。

“你不喜欢我靠的太近?”

话虽这么说,但应暄没有要挪动的意思,他单手撑着下颚,与江兰弦之间仅有一尺之遥。

江兰弦无奈,只得看着他,这几日应暄一直卧床养伤,江兰弦照顾他的时候这人言行举止温润有礼,极尽配合,从不逾矩。今日总算能下地走动走动,就这么一小会儿脸色便不复方才的红润,显得苍白了许多,颇有一番弱柳扶风的娇弱之态。

江兰弦哪里晓得这人是在装模作样,虽说伤口尚未完全愈合,但也不至于短短片刻就虚弱成这样,江兰弦真要怀疑自己的医术了。

他微微皱眉,医者的本能涌上,他细瞧了应暄的面容,抬手拉过他的手搭脉问诊:“只是太过突然,我可能会出于本能做出什么事来,下次还是莫要这样做了。”

应暄一时不察竟然被他将手拉了过去,浑身肌肉骤然紧绷,不过很快又放松下来,顺从地将手搭在案几上,闻言诧异道:“难不成江大夫你还是什么武林高手,我一靠近便会被你下意识出手,杀掉?”

他的语气故作惊恐,可面上却没有半分惧色,反倒带着几分玩笑的意味,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之人。

江兰弦:“……”

江兰弦收回手,退后半个身位:“你身体尚未痊愈,此时不宜见风躁气,还是多回去休息罢。”

说完毫不迟疑的将应暄晾在脑后,自顾自做事去了。

应暄第一次被人晾下,感觉颇为新奇,一直盯着他的背影直至消失,脸上的表情才渐渐淡了下来,眸间一片沉暗。

太阳被浓厚的云层遮蔽,透过窗户照进来的光一瞬间黯淡,应暄站在阴影处,身影若隐若现,宛如与尘世隔绝,寂静而冰冷。

.

“所以,这便是你不好好休息到处乱跑的理由?”

江兰弦看着桌上丰盛的菜肴,心平气和对应暄说道。

“别这么说,”应暄笑吟吟道:“叨扰江大夫数日,我心觉过意不去,一身细软在漂流途中悉数舍去,思来想去余也只有这一手厨艺尚能拿得出手,江大夫可莫要嫌弃我。”

应暄言语中姿态放得极低,但通身气派看不出任何受困的窘迫,见江兰弦久久不语,他故作失望:“不会真的嫌弃我吧。”

“不,”江兰弦摇头,“君子远庖厨,只是有些意外你这样的人也会做饭。”看着卖相也不错,不是个生手,应是经常做才会有的水平。

应暄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示意江兰弦入座,而后自己也款款落座:“我可不是什么君子,只是个普通的大楚子民,有什么不能做的。”

江兰弦低头:“你的道理总是这么多。”

他夹了一筷子鱼肉放入口中,鲜香味美,入口生津,眼中划过惊艳之色,又夹了一菜碟,显然很喜欢。

应暄将他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微微勾起唇角:“可还合胃口?”

江兰弦称赞道:“是我吃过味道最好的一顿。”

极高的赞誉,应暄能看出他所言发自真心,不由得也讶异了,毕竟他的手艺如何自己最清楚,味道虽行,但也仅是家常,这个评价着实过于高。

他心中对江兰弦的疑惑也与日俱增。

在淮荫养伤至今已是第五日,他身上的伤口以一种极不正常的速度迅速愈合着。那些几乎致命的重伤,在这短短几日之内,便已无大碍,只留下一些浅浅的疤痕。

然而江兰弦对此视若无睹,倘若仅仅只是伤口愈合得快些,应暄或许还会将这异样归结于他医术高超的缘故。

可是,据这几日的观察,应暄发现江兰弦整个人都充斥着一股无法言喻的神秘之色,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乃至他的身份目的,都让人捉摸不透。

再结合自己的这种情况……应暄有一种怪异的感觉,但他说不出。

江兰弦显然很聪慧,可他的言行举止中却透着一股年龄极不相符的不谙世事之感。这是那种从未见识过世间的污秽险恶、未曾遭受过人生打击之人,才会有的不解。

若放在从前,应暄定会细细观察,誓要将江兰弦的秘密挖出来,然而现在没有时间了。

五日,已经足够那些人将他的死讯传出,他所率领的云泽卫此刻想必已化整为零,藏匿于暗处。而此时的上京之中,九皇子一派的人必定会趁此机会掌控局势。

不过,好在还有那人在,还有时间。

那些袭击他的敌人下了死手,显然是为了让他必定死在这场刺杀之中。

旭王为了登上帝位,精心设下了这连环计,从云泽城出世,再到苏景澈,最后是他,毒,或许只是旭王为防万一的第二重手段,想必无人会相信应暄能在天罗地网下侥幸存活。

云泽城失守,形势岌岌可危,他必须赶去凌州,整合凌北军残部,先解决内乱才能应对外敌。

即便应暄心急如焚,但面上还是从容不迫的模样。

江兰弦素来少言,应暄时不时会抛出一句话调节气氛,这顿饭吃的宾主尽欢,结束之际,江兰弦冷不丁开口:“你要走了吗?”

应暄没有否认,迟早是要走,可能是方才的氛围太过安宁,分别倒显得有些惆怅,毕竟这样一个人应暄是真的很感兴趣:“……家中事务紧急,我必须尽快回去处理,你放心,等一切事情了结之后,应暄必定会回来感谢江大夫的救命之恩。”

江兰弦清泠泠的眸子平静看着他,没有喜悦,亦无担忧,却好似有什么魔力一般,让应暄几乎看入了神,只见他摇了摇头:“一切早有定数,是你命不该绝。”

应暄看着江兰弦认真的模样,不由得笑出声来,端起青瓷茶盏敬他:“不论如何,我都要多谢你。”

江兰弦顿了顿,也学着举杯:“祝君平安。”

一饮而尽。

命有生死,天注定,运曰气运,掌人势。传闻,世间有大气运者,生于万物凋零,可度世。

明春堂大门紧闭,有淮荫城民路过瞄了一眼,见不开门,摇摇头,走了。

自江兰弦接管明春堂后,开门关门随心所欲,一日问诊时间最多不过两个时辰,有时数日不问诊。这都要归功于江珩安和掌柜临走前给他留了一大笔家财,即便不开医馆也够他安然度过余生。

故而除了急病能够敲开他的门,其余皆不理。

城民虽颇有微词,然而江兰弦医术高超,在他手里几乎就无治不好的病,前几日赵书生不过是故意找茬。

江兰弦看着门的方位出神,

“度世。”

“成仙。”

这句话是突然出现在他脑中,最近几日,江兰弦的记忆有所松动,但都是这般,时不时冒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难不成我以前是个算命的?”给别人算了太多招致天谴,然后被雷劈的失忆了?

江兰弦喃喃自语,将自己的情况套入那些志怪话本的故事里。越想越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大,否则又该如何阐释他如今这诸多难以言说、无法解释的状况呢?

世间有大气运者,可度世。

这句话是在应暄走后他想起来的,江兰弦认为是在说应暄,他一向信任自己的直觉,而且,他总觉得应暄很快就会回来。

和他一般,困在这座城中,不得离开。

“到底是因何缘由?”

江兰弦眉头蹙起,他感觉自己已经快捕捉到那隐匿在冥冥之中的一条若隐若现的线索,只需再添上一把炽热的火焰,就能将迷雾之后的真相点燃,让真相清晰地呈现在自己眼前。

“嗯?”

他抬起手,江兰弦似有所感,下意识地抬起了自己的右手,只见那原本白皙如玉的手腕之上,一圈神秘而诡异的黑色纹路正以飞快的速度浮现,不过眨眼之间,那些纹路便相互连接,形成了一圈禁锢枷锁般的荆棘。

与此同时,一段悠远的歌谣轻飘飘从遥远的天际传来:

碧空之遥,日月之初。

青鸟御气,玄明始来——

就在这神秘的歌谣声在他耳畔萦绕之际,一阵急促而沉重的敲门声骤然响起。

咚咚!!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如同凌厉的闪电,瞬间划破了屋内静谧的氛围,将江兰弦从沉浸的思绪中猛地拉回了现实。那原本悠悠回荡的轻吟声,也仿佛受到了惊扰一般迅速远去。

江兰弦抬眸,眼中幽冷而深邃的蓝色光芒褪去,随后看向了门外,他走过去伸手将那扇紧闭的门缓缓打开。

果不其然,门外站着的正是应暄。

他比之离去时要狼狈许多,几缕头发散落在额前,衣衫上粘了一根河岸边的杂草,随着应暄的动作晃动。

他的神情冷冽如寒冬腊月里的冰棱,一双眼眸中充斥着无边无际的戾气,直直地刺向江兰弦,令人不寒而栗。

两人静静地对视着,过了半晌,应暄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沉沉说道: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无法离开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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