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吹（一）

《祝东风》/湛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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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风吹（一）

大一开学这年盛夏，烈日炎炎，谈云淼绵软无力地敞腿坐在市体育馆广场前的拦车石球上，轻飘飘的白色连衣裙被燥热而狂放的夏风吹得鼓胀飞舞。

她一手压在腿缝间避免裙摆上扬，一手五指并拢挡在额前，试图遮挡住火辣辣炙烤着脸颊的骄阳。

陪她出门的孟毓潇脸涨得通红，正气势汹汹地跟面前的网约车司机理论，无暇顾及狼狈的她。

“你就是欺负我们是外地来的小姑娘，故意带我们绕远路！”

孟毓潇热得大汗淋漓，额角沁出豆大的汗珠，拿出大战八百回合的架势陷入唇枪舌战，淬了毒的小嘴一张一合便唾沫横飞。

网约车司机也气得脸红脖子粗，扛出后备箱里的折叠轮椅往地上一摔，“砰”地砸在谈云淼脚边：“还小姑娘，早知道你们这些个大小姐这么难伺候，我就不该好心接你们的单！今天体育馆有比赛，周边都堵得水泄不通，不绕路鬼知道堵到什么时候去！我要是不送你们过来，这一小时我少说能再多挣两百块！”

孟毓潇浑然不惧司机性别和身量方面的优势，昂首挺胸，横眉怒目：“两百块怎么了？两百块了不起吗？你砸她轮椅干什么？”

来往的行人络绎不绝，却无人明目张胆地看热闹，纷纷在经过时佯装无意地瞥上一眼，随后便疾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唯恐战火波及到自己。

眼见双方的冲突就要升级，谈云淼连忙出面打圆场：“潇潇，司机大哥养家糊口也不容易，没砸坏就算了。今天路上确实堵，谁也没想到一场田径比赛有这么多人来看。”

知名高校资源丰厚，孟毓潇就读的学校恰好在其列，有免费领取赛事门票的名额。

她抽中这两张赠票的时候还嫌免费的东西不值钱，约了一圈，果不其然除了谈云淼没人愿意同她一起来。

谈云淼应邀是因为堂哥是参赛选手，可以在现场拍了视频共享到家族群。

孟毓潇愿意来看这场比赛的原因倒是耐人寻味，据说是因为谈云淼的弟弟谈书珩不待见他们那位堂哥，她非要跟谈书珩对着干。

她们对体育竞技不甚了解，以为只有奥运会和亚运会才有国人关注，谁知全国田径锦标赛竟也备受瞩目。

谈云淼生得极易勾起人的保护欲，一开口网约车司机便觉得自己的无端迁怒不占理，转而息事宁人，驱车绝尘而去。

孟毓潇意犹未尽地暗骂了两句，扶起摔在地上的轮椅，拍了拍上面的灰，将轮椅展开后，搀着谈云淼坐了上去。

谈云淼乖巧地任凭摆布。

孟毓潇安顿好她，心里的气也消了，一边推着她朝场馆的入口走，一边对她叹息：“人怎么这么多啊？这排队要排到什么时候去？不行你就把你的残疾人证拿出来给工作人员看看，我们走特殊通道吧。”

谈云淼失笑：“我没证。”

做这种鉴定本就伤自尊，更何况她不想给素昧平生的陌生人添麻烦，即便是将证件攥在手里也毫无意义。

残疾人证她没申请。

“好吧。”孟毓潇唉声妥协，半晌灵机一动，又想到一个主意，“你堂哥不是选手吗？让你堂哥带我们走选手通道也可以啊。”

谈云淼迟疑道：“我跟他从小到大没见过几面，没他的联系方式。况且他去年得了世锦赛冠军，今年又在巴黎奥运会上露了脸，现在已经小有名气，恐怕很难见到他。”

说曹操曹操到。

话音刚落，一辆大巴车停在了体育场旁的停车场上，粉丝一窝蜂拥上去，将从车上依次跳下的运动健儿们团团围住，尖叫声一浪高过一浪。

体魄强健的天之骄子们个个丰神俊朗、肌肉健硕，妥妥行走的荷尔蒙，十分符合网上调侃的“帅的都上交给国家了”的现状。

花团锦簇，众星捧月。

不一会儿，一个长腿少年不疾不徐地拨开拥挤的人群朝她们走来，途中不忘跟粉丝频频点头，微笑着回应。

他坚定的步伐令孟毓潇眼里重新燃起了希望，她激动地抓着谈云淼的肩膀用力摇晃，用饱含期待的语气问道：“那是不是你堂哥？”

可惜谈云淼的视野一片模糊，哪怕望着孟毓潇面对的方向，也看不清有谁正在靠近。等来人走近到一米内，谈云淼才惊讶地发现这人真是她的堂哥谈明杰。

他一来，没意外地吸引了四面八方的目光，让他们成为了众人默默围观的焦点。

谈明杰热络地叫了声“淼淼”。

谈云淼喊他“明杰哥”。

孟毓潇闻言面露喜色，见状以为她们有了可以投奔的对象，当即就要提出刚才设想的请求，却听谈明杰一见面就道别：“你们好好玩，比赛马上开始，我要和队友集合了。”

说着便冲她们挥挥手，头也不回地擦肩而过。

孟毓潇倏然怔住，笑容一下僵在脸上，眼里逐渐流露出震惊，不可思议地对谈云淼说道：“他没看到你坐着轮椅吗？”

离近了谈云淼还是能看清的，谈明杰跟她打招呼时目光有意无意地掠过了她的轮椅。

显然是看见了。

谈云淼低声回答道：“我们在门口等等也没关系，进去以后总归是有座位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公然享受特权不太好，会影响他的风评。”

谈明杰毕竟是公众人物，在意旁人的指指点点也无可厚非。

孟毓潇丧着苦瓜脸颓然哀嚎：“可这也太晒了，今天的天气是三十八度的高温诶。”

就在这时，一道清悦中带着少年气的男声从她们身后传来：“谈云淼？”

在她们共同认识的人里，貌似没有一个男生的嗓音这么好听，还蕴含着隐而不发的力量和内敛的朝气。

孟毓潇果断判定这人是谈云淼私下结交的朋友，结果一转身，竟看到一个不久前有过一面之缘的故人。

她惊喜地叫出他的名字：“聂卓阳？”

他在谢师宴上行侠仗义的事迹广为同届的校友所知，孟毓潇对他这个人的印象极佳，自那以后就顺理成章地将他视作了一路人。

孟毓潇一直有用肢体动作配合语言抒情的毛病，说话不单只是说话，还喜欢动手。

她大咧咧地想要伸手拍聂卓阳的肩膀，被他虚晃一招，闪身躲过了。

他躲过后径直瞄向谈云淼。

孟毓潇略有些尴尬地抬手蹭了蹭鼻尖，正要说些话来缓解凝滞的气氛，就见聂卓阳热切的视线黏在了谈云淼身上，登时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端倪。

她惊讶地确认了一遍聂卓阳看好友的眼神确实情绪颇为深浓，不由意味深长地弯起了唇角。

她兀自在心底默数了三个数。

不出所料，聂卓阳再次开了口：“你们和这些观众一起进场不太方便，跟我走吧，我带你们进去。”

特殊通道如愿以偿地打通了。

孟毓潇的脑海里迅速燃起小烟花，把双手攥成拳才勉强克制住想要尖叫的冲动，眉开眼笑地推着不明所以的谈云淼飞快跟在聂卓阳身后小跑起来，徒留排队等候的观众朝他们的背影投来羡艳的目光。

聂卓阳一马当先走在前面，过闸机时简单跟工作人员说明了情况，工作人员爽快地放了行。

聂卓阳把她们带进场后没有马上归队，而是直接将她们领到了观众席上。

赛事采取的是不选座购票的方式，票根上没有座位号，但这片区域是为四肢健全的人设计的，聂卓阳先指了指她们门票上写明的座位，示意孟毓潇落座，旋即就准备将谈云淼推往专为残障人士预留的无障碍专座。

孟毓潇起初还在为自己脑海中遐想的公主抱偷笑，随后便机灵地反应过来，急忙强调谈云淼不能自己一个人坐在那边，必须有人陪同。

她的坚持起了效果，聂卓阳没有提出异议，把谈云淼交给她照看后便赶去检录了。

聂卓阳离开后，孟毓潇立即笑眯眯地对谈云淼挤眉弄眼：“你们什么情况啊？”

谈云淼有两个月没见过聂卓阳了，听她这么说，茫然问：“什么什么情况？”

孟毓潇斩钉截铁地下定论：“他对你有意思。”

“应该没有。”

孟毓潇挑挑眉，胸有成竹地跟她打赌：“不信我们就看看，比赛散场后他会不会送你回学校。你得承认，没有一个男生会无缘无故地送一个女生到宿舍楼下。其实从他刚才肆无忌惮地带我们进来就能看出来，比起他的名声，他更在乎你，不然为什么你堂哥不能带你进来，他就能？”

谈云淼原本心无波澜，被这样一搅扰，心湖里顿时漾起圈圈涟漪，莫名心如擂鼓。

她的内心不安地躁动起来，沉眠已久的萌芽蠢蠢欲动。

良久，谈云淼底气不足地胡乱找起借口：“人与人的性格本就不一样。我和我堂哥是亲戚，被人知道后难免诟病，我和他……”

孟毓潇哼笑：“你和他什么关系？普通朋友能心甘情愿帮你进来，平白给自己招惹麻烦？他就是喜欢你！”

谈云淼心里乱糟糟的，一股橘子味的情愫在心头蔓延开。

又酸，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