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眼就到了中午,村东头有家面馆,他俩捡了个门口的位置,点了份臊子面。唐捐头一次吃,问有没有胡萝卜。老板是位三十出头的高个长发女人,额头裹着蓝色碎花头巾,身形消瘦,锁骨往里凹,手里拿着汤勺走到唐捐面前,上下将人打量一番才开口。
“帅哥不吃胡萝卜啊?”
女人笑脸盈盈,眼睛弯如月牙儿,唐捐一下慌了神,只管点头不坑声。
“芹菜吃不?”女人还是笑着。
唐捐点头。
“能吃辣不?”
“还,还行,中辣。”
“好嘞。”
女人收起汤勺,转身回到冒着热气的煮锅旁,从篮子里抓起两把面各丢到一个大漏勺里,拿着一双快挨到她肩膀的筷子在锅里来回搅弄。
估摸有五分钟,两碗热气腾腾的臊子面端了上来,乍一看跟炸酱面差不多,一搅才知道,这个汤汁多一些,吃起来更爽口。
对面坐着爷孙俩,一口面一口蒜,笑声朗朗。
唐捐从手边的盘里拿了一头蒜,问苏覃吃不,苏覃直摇头,说他不爱吃蒜。
唐捐给自己剥了两个,一个丢碗里,一个拿着吃,又从冰箱拿了两瓶豆奶。
吃完唐捐去结账,老板躺在老槐树下的摇椅上,手里拿着把蒲扇,双眼微闭,说总共十二,可扫码可现金。
唐捐拿手机扫了码,没听到声响,他说扫过去了。
老板蒲扇晃动了两下,没吭声。
“请问,林志强家在哪个方向啊?”唐捐把手机踹回裤兜,身子微欠。
“你们是检察院还是法院的人?”
“律师。”唐捐笑着回。
“怪不得昨晚上群里那么热闹,说村里来了俩帅哥,都想出来看看,你们是北京哪家律所的?”女人轻轻摇着蒲扇,耳边的发丝随风扬起。
“尧庭。”
“大律所,听说过98年的4.12李国伟案吗?”
“那是我们张律师接手的第一个刑事案件。”直觉告诉唐捐,眼前的女人跟那件案子有关系,不然谁会去关注近二十年前的案子。
“死的是我姐姐,赵媛。”女人突然睁开眼,手里的蒲扇不动了。
唐捐心一晃,造孽啊。
“当年结案的时候,您父母并没有上诉,说明他们认可当年法院的判决,这个案子没有争议。”
其实争议大了去了,新的刑法刚实施,路边撒泡尿都有可能给你拉新疆劳动改造,更何况□□致人死亡这种恶劣行为,大都是死刑立即执行,能判个无期都是烧高香了,三年有期徒刑纯属天方夜谭。
可张万尧就是辩护成功了,成功娶到了李远菲。
当年的报纸也对这个案子有过激烈讨论,有人说张万尧收了黑钱,颠倒黑白,是非不分,也有人说他趋炎附势,以后想走政途。
可这些年看下来,张万尧除了爱钱,跟权力沾边的事,他一样没碰,倒是他的那帮同学老师,不是局长就是市长。
“钱是个好东西,它可以堵人的嘴,封人的心,让人忘记仇恨,活得像条草履虫。”女人坐了起来,靠在藤椅上,摇着蒲扇。
唐捐敬佩她的自嘲,也猜到张万尧岳父会用钱来摆平这件事,作为税务局的一把手,钱权在手,似乎没人不敢不给他这个面子。
张万尧也一定参与了这场钱权交易,不过具体充当什么角色,还不清楚。
除了李远菲,他还得到了什么。
“没人不爱钱,活下去就好。请问,现在可以告诉我林志强他们家在哪吗?”
“他们家在山脚下包了块地养红羽鸡,走过去要一个多小时,我这有小电驴,可以借给你们骑。”女人又换上一张笑脸,嘴角两个小括弧。
“那谢谢您。”唐捐笑着回。
“不客气,对了,麻烦给你们张律带句话,他一直不生孩子,是担心自己的孩子以后被人□□吗?”
女人嘴角带笑,眼底发冷,唐捐不寒而栗。
去山脚下的路全是陡坡,苏覃满头大汗,小电驴也很吃力,晃晃悠悠半个小时才到。山脚下是一条蜿蜒的小河,周围都是参天的杨树,放好车子,苏覃就冲河边跑了过去,撩起冰凉的河水往脸上泼。
唐捐也想去洗把脸,刚迈开脚,眼前闪过两个黑影,两手各拎着一只鸡。
“把我家的鸡放下,放下。”
跟在他们身后的,是个一米七左右的男人,黑白格子衬衫,阔腿黑裤,左脚蹬着一双黑拖鞋,另只脚丫子光着。
他没追两步,直接摔了个狗吃屎。
唐捐见状,冲那两个男人跑了过去,胳膊一甩就疼,还好腿长,三两步追上其中一个跑得慢的男人,另一个骑摩托遛了。
“大白天抢东西,胆子真大。”唐捐拎着那人的后衣领子,看了眼他手里肥硕的红羽鸡,梗着脖子“咯咯”叫着。
“你他妈谁啊,多管闲事。”男人一头乱糟糟的黄毛,说话时头顶那一搓竖起来的头发也跟着动。
“你目前的行为已经违法,可享受最少五天的行政拘留,最高五百元的罚款。”唐捐不松手,沉着脸说。
“你是警察啊?”男人扭过头问。
“我是律师。”
“他们家欠我钱不还,拿他两只鸡抵债,你别多管闲事,小心我让道上的兄弟给你点颜色瞧瞧。”
唐捐笑了:“两只鸡撑死一百,为这点钱冒这么大的风险,可不值当。”
男人听不得耳边一直有人絮叨,抬腿冲唐捐的膝盖狠踢了一脚,唐捐吃痛膝盖着地,男人找准时机撒丫子就跑,手里的鸡叫得更大声了。
苏覃这时跑了过来,满脸的水问他咋了。
唐捐抱着胳膊起身,说没事儿。
“那孩子一直在哭,说鸡没了。”
唐捐循声望去,林志强抱着肩蹲在地上哼哼唧唧。
唐捐拍了拍膝盖上的土往过走,蹲下身子拍了拍林志强的肩膀,他缓缓抬头,黑眸明亮,闪着泪光。
“你叫林志强,对吗?”
“你是谁?”
唐捐没说话,从兜里掏出纸巾,擦掉林志强嘴上挂的鼻涕,笑着摸他的头。
“我叫唐捐,是名律师,负责你嫂子叶青的案子,有些问题想跟你了解一下,他俩关系好吗?”
唐捐边说,从兜里掏出手机点开录音键,启动第一颗扣子上的隐藏摄像机。
“你是来抓我哥的?”林志强说完就站了起来,身子一直往后退。
唐捐也站起身,回他:“抓人是警察的事,我是律师,不抓人。”
“那你要干什么?”
“我要你告诉我,你哥哥有没有欺负过你嫂子?”唐捐身子微欠,扭头看着一边在逗鸡的苏覃。
“他不打嫂子的,他只会让她光着屁股坐在椅子上扭来扭去,我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嫂子一直在哭,我冲进去要给嫂子披件衣服,被他吼了出来,我妈也看到了,可她不管,让我别跟外人说。”
“经常看到吗?”
“一个月一次吧,有时候白天,有时候晚上。”
“你爸妈呢?”
“有一群鸡崽子拉血,他们上山采药去了。”
唐捐看这孩子对答如流,不像有智力缺陷,可为什么村里人都叫他傻子,那会儿上来之前,面馆的老板还提醒他不要跟林志强较劲,说这孩子又傻又犟,着急了还抱着人的胳膊咬,差点儿被送到精神病院。
“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只是笨,并不傻,我也知道嫂子为什么丢下楠楠去北京,她在这个家受了太多委屈,该走了,可她现在死了,我都没有见她最后一面......”
林志强说完就蹲下身子哭了起来,唐捐心一紧,弯腰揉他的小顺毛。
“这对她来讲或许也是一种解脱,你不要太难过。”
林志强没再掉眼泪,鼻子还是一耸一耸的。
回去的时候一路下坡,俩人拥抱落日,迎风而下。
回到网吧到了七点,唐捐戴着耳机,把白天所有的录音都导入电脑里,隐藏摄像里的东西丢给苏覃去弄。
第二天要去镇上找之前叶青报案的派出所,他俩把东西导完,苏覃去楼下买了份炒面,吃完唐捐去洗澡,胳膊在热水的冲刷下没那么疼了。
出来苏覃说刚刚有人给他打电话,他拿毛巾擦头,看到未接来电心晃了一下,戚柏舟跟张万尧,一前一后。
他先打给后者,毕竟是老板。
“老板有何吩咐?”
唐捐一开口,苏覃就悄咪咪遛进了洗手间。
“查到什么了?”张万尧人在巴黎,刚跟人谈完合作,蓝陌那会儿送来个大一的留学生,说是个雏儿,正在洗澡。
“叶青上初中被人□□,他丈夫有施虐倾向,案子应该定了。”床头柜上摆了个小黄鸭,唐捐手痒,握在手中,“吱呀”一声,唐捐吓一跳,床也跟着吱扭作响,又连着握了好几下,“吱呀”声不断。
“你在干嘛?!”
“玩鸭子。”唐捐毛巾盖在头上,实话实说。
这时刚好那位留学生出了浴室,白色浴巾裹着下身,均匀有致的腹肌在人眼前晃着,笑脸盈盈往床边走,一屁股坐在床上,伸手往张万尧领口的睡袍里探,刚挨着胸肌,就被张万尧一把握住手腕,让他别动。
男生尬在那里,另只手撑在床上也不敢动。
“唐捐!”
张万尧冲着电话就是一通吼,把唐捐吓的,小黄鸭都掉了。
“吼什么,有事说没事挂了,忙。”
“你在玩鸭子?”张万尧蹙眉,手里的烟揉成了球。
“对啊,有问题吗?”唐捐捡起鸭子放回原位,老东西这管天管地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
“苏覃呢?!”
“他在洗......在自己房间啊。”唐捐往洗手间看了一眼,带有花纹的玻璃上起了一层白雾。
张万尧黑眸一寒,苏覃饭碗堪忧。
“马上退了,老老实实查案子,回来记得交罚款。”
“张万尧你有病吧,我玩鸭子关你屁事,还罚款,爱谁交谁交,我不交。”唐捐扒拉着快干了的头发,内心一万个离谱,老东西绝对有病,搁古代就是当皇帝的料,绝对专制。
“这是规矩。”
“玩个鸭子坏哪门子规矩了,我看你就是掉钱眼里了,不说了,挂了。”
唐捐摁了挂键给另外一位大神打过去,他还没开口,对方就问他在哪儿。
“在西部一个村子,戚总有事?”
“燕斐前些日子去了趟道观,说青云道长给你留了信,让他当面给你,刚好今日长姐回国,也想让你俩见个面。”
元宗皓,他想干嘛?戚柏舟的姐姐,又是什么鬼呀。
“我估计要过两天才能回去,麻烦燕斐一定要把信收好,谢谢。”
“还有呢?”
“还有,还有......”唐捐头痛,抓了抓头发继续说,“我想我没有见你姐姐的必要,她是你的亲人,与我无关。”
“唐捐。”
戚柏舟声线低沉,唐捐听出一丝哽咽。
“戚总,不管您出于什么目的帮我,我一直都很感激,您生日哪天,我送您个礼物,就当是我的感谢。”
“我不要礼物。”我要你。
“戚总,您是生意人,礼尚往来的事您比我清楚,就这么说定了,您不愿意说也行,我问问蓝律,不早了,戚总早点休息,挂了。”
唐捐挂完电话长呼一口气,从抽屉里掏出吹风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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