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里安和格温妮丝

格温妮丝在梳妆镜前打扮了许久，她用沾了水的梳子把自己的浅棕色长发梳的泛起光泽，又让仆人为自己挽了一个发簪，对着镜子左瞧瞧右看看，觉得还是不怎么好看，重新把头发散了下来。

她今天要和全家去教堂祈祷，但在下午，她还有一个约会，所以她早早就起床梳妆打扮，只为以最好的状态出发。

有人敲了她的房门，是她的弟弟安东尼，他来催格温妮丝动作快一点，父亲已经在车上等着了。

即使如此，安东尼也知道就算姐姐让父亲等上一个小时，他也不会对姐姐有任何怨言，于是他的语气也并不着急，甚至优哉游哉的靠在了房门上，看着仆人为格温妮丝编头发。

格温妮丝也并不觉得冒犯，她轻声哼着歌，对这一天充满了期待。

“姐姐，你最近变化很大，是交了什么新朋友吗？”安东尼冷不丁的开口问道。

格温妮丝被问得愣了一下，随即尴尬的笑了两声：“什么啊，我一直都没变啊？我最近和斯诺城主的妹妹菲欧娜小姐通信比较多，她和我说了很多打扮上的事而已。”

“是这样吗——”安东尼拉长了尾音，在格温妮丝听来，这相当于一种调侃。她瞪了弟弟一眼，在心里吐槽安东尼真是越长大越不可爱了。

明明几年前还是会跟在自己屁股后面说“姐姐我最喜欢你了”的小男孩，现在却已经长得比她还要高，也不会像以前那样整天笑了，而是摆出一副冷淡的样子，在她的房门前一站，俨然一副长大成人的样子。

可他明明才十六岁啊！比自己还要小两岁呢。格温妮丝忿忿不平的想。

穿好衣服后，格温妮丝匆匆下楼，父亲已经在家门口的车里等待良久，却也不生气，对格温妮丝露出温柔的笑容，让她快上车。

车行驶到教堂门口时，已经是上午八点半，比预约的时间迟了半个小时，两名牧师在教堂门口等待已久，其中一名牧师见到车，立刻堆满笑容迎了上去，另一名牧师静静地跟在了他的身后。

“城主大人携子女过来，真是令我们的教堂蓬荜生辉啊！”

城主下车后和牧师互相寒暄着。格温妮丝隔很远就从车窗向教堂门口张望，她看到了那名静静站着的牧师，不由得激动起来，等车一停，她就立刻想打开车门下车。

和她并排而坐的安东尼拉住了她的胳膊，格温妮丝向他投去疑问的目光，安东尼看了看那名不说话的牧师，又看向姐姐，格温妮丝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总觉得自己被他看透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们之前几次来的时候，负责接待的人里都有他，是姐姐你向教堂要求的吗？”

格温妮丝一时不该如何回答，若她说谎，安东尼只要去向教堂核实，就很快会穿帮。她咬了咬牙，硬着头皮说：“对啊，那又怎样？我一个人来教堂的时候，和这名牧师成为了朋友，我想见到我的朋友，所以这么要求了，有问题吗？”

看着格温妮丝不安的脸色，安东尼放开了拉着她胳膊的手，问道：“所以你花两个小时梳妆打扮是为了见他？”

格温妮丝觉得自己被冒犯到了，生气地说：“我自己喜欢上了梳妆而已，不要再问和你没有关系的事！”

她下了车，小跑着去和他们刚才谈论的那名牧师交谈。那是个浅灰色头发的年轻牧师，格温妮丝和他面对面后，露出了在家里不常见到的喜悦神情。

安东尼看到了她下车前那红透的耳根，那已经完全出卖了她。他捂着额头叹了一口气，又看向车外的父亲，更觉得头疼。

格温妮丝现在还不知道，父亲已经在从各个城市的高级阶层里为她物色结婚人选了。

去到莫比尔之后，尤里安在小教堂工作了两年，很快就变成了知名人物，但并不是因为他一丝不苟的工作态度和虔诚的心，而是因为他出众的外表。

莫比尔的富商、政治家们为了讨好民众，常举家前往教堂拜神，他们的子女百无聊赖地跟着。那些千金们对神丝毫不感兴趣，却对在一旁引领祈礼的牧师特别感兴趣。她们常会挑选最俊美的牧师，让其陪同自己进行祈礼。

尤里安很快就成了千金们的宠儿。他对她们十分礼貌，却不谄媚，刻意拉开的距离感反而让她们更加喜爱。他在上流圈子里有了不小的名气后，莫比尔最大的教堂——西德里教堂向尤里安抛出了橄榄枝，他成为了西德里教堂的一名正式牧师。

关于他的流言早已传遍莫比尔的大街小巷。很多人猜测他很快就会辞掉牧师一职，成为某位贵妇的情人，或是和某位千金有了恋情，很快就会被其家族打压，成为穷困潦倒的乞丐。

尤里安完全不理会这些事，他只日复一日地念神、拜神，在帮来客祈礼时也纯粹心怀敬神之意，他不在意来客是谁，衣装革履的精英或身着华彩的千金，在他眼中并无差别。

牧师这个职业的名声并非一尘不染。牧师可以结婚生子，以往那些攀附权贵的牧师大多落得了凄惨的下场。毕竟没有名门之后会去做牧师，而名门之后也不会对背景普通的他们付出平等与真心。若信任了那虚幻的爱情外表，陷进其中，赞誉与名气都会烟消云散——毕竟上流的人看中的本就是牧师的“圣洁”，至于真实的他们本身，都俗不可耐，上流的人才不会要呢，他们要的只是虚幻本身。

尤里安丝毫不分心去想这些事，他甚至不去记客人的身份和姓名。教堂里的同僚看待他像无法理解的异类——哪有人在教堂工作还魔怔了一样信神的?教堂的人不信神，信神之人不来教堂，这本是心照不宣的事实。但尤里安的存在增加了客流量，扩大了教堂的名气，因此没有人去管他。

向神请愿是尤里安每天必做的事。他认得的几张面庞都是常来拜神的，大多数是小姐，每次来都指名要他陪同，他知道她们并非是信神，但看着同事们讨好的动作，也把微笑的面具戴在了脸上。

他觉得自己可能再难寻到一个同样虔诚的灵魂。他对那些为了利益而信神的人不感兴趣，他并非因此而信神。虽然他已对寻找和自己相同境遇的人不抱希望，却仍希望找到和自己一样敬爱神的人。他心底抱着那种希翼。

来到西德里教堂的三个月后，尤里安注意到了一个每日都会来教堂祷告的女孩。她准时从上午八点祷告到中午十一点，三个月以来没有一天中断，她也没有随家人来，每次都是独身，更没有穿华美的裙子、戴闪光的首饰，头发也没有做过造型，浅棕色的长发柔顺的披在身后。尤里安确认她是一位虔诚之人，在与她的一次陪同祷告结束后，主动和她搭话。

“小姐，您一直坚持每天祈祷，想必是一位虔诚的信徒，我很敬佩您。”他向那个女孩优雅的行礼。

女孩却好像被吓到的样子，一直在躲闪他的视线，青色的眸子眨了又眨，还是没说出什么回应，只点了点头就走开了。

尤里安并未气馁，在往后每次与她见面的时候都夸赞她的虔诚，在女孩的态度从躲避转为习惯后，再向她说些其他话题。又过了几个月，他们之间的关系已近似好友。

一天，女孩在与他交谈时，说出了当时防备他的原因。

“我听说，教堂那位墨绿色头发的尤里安牧师，会哄那些来教堂的女孩，让她们为他一掷千金。”

听到这一版流言后，尤里安不由得露出了苦笑。

“那你现在应该了解真实的我了吧?感觉如何呢?”

“很正直，很有趣，对神很虔诚，是和任何一版流言都不相同的人。”女孩低着头说，手指绞在了一起。她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猛地抬头，直视着尤里安的双眼。

“我的名字是格温妮丝，尤里安先生，今后请多关照了。”

那天直到下班回到出租屋，尤里安的心情都有些激荡，他为无法以平和的心态侍奉神明而比平日多进行了两小时的祷告，作为自己不专心的惩罚。但在洗漱完毕后，他依然没有平静下来。

格温妮丝分明只是告诉了自己她的名字，脸庞却红彤彤的，还有她话语中的认真语气，几乎给了他自己要被告白的错觉。

他为自己的自以为是而羞愧，觉得自己将好不容易遇见的虔诚之人当作肖想对象是可耻的行为，又疑惑于自己控制不住的心跳。以往也有小姐向他示好，但要么怀着极强的目的性，要么他心中没有一丝波动。而今天只是得知了她的名字，却被她的反应触动，一发不可收拾。

一段时间后，他感觉到那并不是自己的错觉，确认了格温妮丝的心意。十六岁的少女并不会掩饰自己的所思所想，她有一种未经人事的单纯，她的欢欣雀跃和爱慕之情都被表情和肢体动作出卖，而尤里安也越来越确定，他的情绪被她的一颦一笑牵动，与她见不到面的时间也变得比过去更加难熬。

显而易见的，他喜欢上了格温妮丝。

他从未问过格温妮丝她的心意，也没有明确表达过自己的心意，更未探听过她的家世背景——虽然他一开始因她简洁的打扮而误以为她不是贵族家的小姐，但在与她相处时她表现出的优雅的举止和得体的读吐来看，她绝非平民出身。

不知为何，教堂中其他人也待她如普通来客，她似乎并不经常抛头露面，否则早就应该有人认出她的身份了。

她身上充满了迷团，但尤里安还是陷入爱慕情绪里，日复一日，他每天祷告的内容多了一项：求神准许他的心里除神、除家人以外再住进一位他倾慕之人。

就这样过去了半年多。在格温妮丝十七岁生日那天，她第一次向尤里安发出邀约，约他下班后陪她散散步，尤里安自然答应。  那天下起了淅沥的小雨，尤里安撑着雨伞，他们并肩行于一把伞下，心照不宣的氛围渐渐弥漫开来。

不知走了多久，格温妮丝突然停下脚步，尤里安没反应过来，多往前迈了两步，雨伞偏离了她的头顶，他连忙把雨伞举到她头上，哪怕自己被淋了头顶也不在乎。他下意识想抚去落在她发顶的水珠，又意识到自己失了分寸，收回了手。

格温妮丝脸颊红红的，甚是可爱，尤里安无法让自己的视线从她脸上移开。

“以后，我想多告诉你一些有关我的事情，也想更了解你一些，可以吗?”格温妮丝看起来十分羞涩，但她没有回避尤里安的眼睛。

他的内心仿佛有什么牢固的秩序崩塌了，它轰然坠地，发出巨大的声响。他知道自己从此刻起已不同以往，原本一片纯白的内心掺进了她的颜色，每一处都被染成彩色，令人总到无比欢欣。

他已不在乎眼前的少女是什么身份，也无所谓前车之鉴，他对神的信仰仍坚定不移地存在。他飞扬的思想仍属于神，而格温妮丝是他的现实，是生活里最有重量的色彩，是他可以触碰到的，现实的女神。他愿意为她颂予神的祝祷词，像信仰神一样信任她，守护她，直到她不需要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