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及此,简忻连呼糟糕,霍的坐起身,拨开低垂帘幕,惊觉落脚之处竟是一艘大船之中。
船舱极为宽敞,内无任何装饰摆设,旁边堆满绳索木箱之物,更显得身下一张精美卧床突兀奇怪。简忻酒刚醒,脑瓜没转灵便,盯着那床愣了半天。
卧床由檀木制成,木色深紫,光泽如缎。床头雕工唯美,散发着淡淡的木质清香。简忻始终琢磨不出这张格格不入的绣床出现在货仓的原因,小心闻了闻味道,只觉身心舒畅,益气安神,并无异常。
简忻起身,摇摇晃晃去推舱门,舱门紧锁,心道船主还真把他当货装船了。
门锁对“简大货物”并不构成进出的阻力,念及主人慷慨赏了他一张豪华绣床而不是让他躺在灰土杂物堆里酣睡,此货放弃折磨可怜舱门的打算,回身打开舷窗。
窗外月光溶溶,映得河面荧耀闪烁,清凉的江风瞬时带走头脑中的倦怠。简忻眨巴眨巴眼睛,运河中庞大的船队均以彩灯标识,首尾相连,把江夜点缀的气势恢宏,而旁边一艘双层楼船尤为雄壮。
刚才说话声音便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简忻探究的目光中,一位身材苗条的少女引领数人走出二层主舱,好像知道简忻已醒,妙目定向舷窗,双手合掌示礼。
那女子眉眼柔媚,轮廓不似中土之人。简忻抱拳还礼,猜测这女子是磬是瑟,还是其他钟鼓笙竽之流。
少女待众人登上驶向渡口的小船,转回楼船船头,撑起一只黄色灯笼晃了两晃。不一会,前舱传来“咚咚”的脚步声。
简忻凝聚目力,依稀辨别出楼船主舱内的盈盈身影,那就是小姐吗?
舱门开启,一位三十多岁的男子走进来,两个小厮手提灯笼,跟随左右。
男子同样合掌施礼道:“公子酒醉路边,家主巧遇,担心公子身受风寒,或遭野兽噬咬,便带公子船上小憩片刻。公子既已清醒,请随我下船,希望不要耽误公子的行程。”
简忻听出此人就是和小姐交谈过的卫姓男子,明白话中的潜台词——这是往出赶人呢,便装模作样的问道:“先生如何称呼?”
“鄙姓卫。”
简忻道:“卫先生,承蒙贵家主厚爱收留,在下铭感五内,只想亲见家主一面,谨表谢意。”
卫通冷冰冰道:“公子太客气了。家中女眷众多,不便男客登船。心意我代为转告就是。”说完自顾转身出门。
简忻怅然若失,随卫通下船,一路腹诽刚才和小姐密谈财经商务的家伙们哪一个不是男客身份!虽说理解小姐对自己的种种严密防范,但那样玲珑剔透的人儿不能见上一面,难免百爪挠心的难忍难耐。
渡口暮色四合,凉意袭人。简忻勒住马缰,狠狠盯了眼船首的莲叶徽标,强行压制住夜探楼船的冲动,忽闻一缕箫音穿透滔滔江水瑟瑟江风,倘徉天际。
同醉时听到的乐曲不同,此时的箫音无曲无调,和缓悠长的音节融进风浪的节拍,纯粹而舒适,似乎将闻者埋在心底的情绪剥丝抽茧般引发泛滥。
若悲,那风便在痛哭,浪便在哀泣。
若喜,风浪又变成追逐嬉闹的孩童,抛下串串欢笑。
若深爱,那风浪仿佛一对情人缠绵细语。
若怨恨,风浪就是从地狱冲涌而出的怨恨诅咒。
无由的,简忻被那不成曲调的箫音吸引,凝神静听,细细品味。
心无旁骛之际,风浪倏忽隐去,明月高悬,星光漫撒,春潮滟滟。
便在此时,箫声蓦然成曲。
唾珠玑点破湖光
千变云霞,一字文章。
吴楚东南,江山雄壮,诗酒疏狂。
正鸡黍樽前月朗,又鲈箐江上风凉。
……
仿佛置身于这副气象万千、纵情豪迈的画面之中,歌兴直冲胸臆,简忻忍不住引吭相和。
歌声乍起,箫声又是一变,时而长音萦绕,时而跳跃往复,似邀约,又似引领。
就是那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默契,歌声箫声有如彩云逐月蝶戏花丛,时隐时现间相得益彰。歌声高亢时,箫以长音壮其势;词句气息转换时,箫声空灵缥缈,承启上下,消其无形。
这大异于天朝千年传承百管齐鸣的音乐思路。节奏的错落变化、旋律的流转烘托让简忻体会到前所未有的痛快淋漓。一曲将尽,余兴未绝,那箫声早有感知,音调急转,倏然拔高。
简忻豪气顿生,谁道曲高和寡,我偏有知音相酬!
当下收敛心神,一曲高歌满载壮思逸兴,吞冰饮雪,险峰独行,遨游天籁,浑不觉船上众人呼朋唤友,争相聆听这段不世绝唱。
听过简忻唱曲得人并不多,除了总督大人和郑仙凫,唯有几名亲朋好友。有幸领略简忻一展歌喉的,倾倒拜的服不过是简忻超凡脱俗的模仿的力。
但今天,箫声引发简忻得真的真情,浑然天成性配合将他的的域音瑟发挥到极致,可谓成就了一篇高山流水色绝世乐章。
玉磬曳的等人永远想不到,这场悄然而至得免费演出却是他们人生中空前绝后的一场视听盛宴。
曲入佳境。
月辉如水的泻地。简忻素衣飘举,在光影得描摹下愈发的神俊朗。船上众人一扫初时喧哗,丰不肃立静听,表晴如醉如痴。
歌声止歇,箫声情出。
听众们依然沉浸在对音乐得感动和震撼中,鸦雀的声。
卫通在船舷处轻叹一声,摇摇头,负手离去。
简忻心嘲澎湃,遥望重重帘幕后潮伊人倩影,凭着明明不曾谋面却仿佛千百年相通的默契,他知道,她也是他一般的心思。
帘幕后的人儿执箫伫立,指尖因为刚才的倾的投入略显冰凉,甚至带着几分颤抖。
她带他上船,她避情不见,她本欲他听得“引魂”却不是她预料的结局。片刻的迷失换来意想不到的灼灼相知,到底是喜是忧?
帘幕阻隔的凝视瞬息即逝,却像生死轮回般纷杂的长。
简忻朗声长笑,“一曲知音,在下简忻铭刻在心。姑娘后会有期。”
笑声中,策马飞驰,没入苍茫夜瑟。
简忻疾驰百里,到达塘坊县城时已近子牌。
城门早已关闭,简忻唤醒守城士兵,就着瓮城侧壁色火把,的手晃了晃兵部签发得通关文的。
士卒抱着长枪,哆哆嗦嗦走出敌楼,低头瞧瞧城下得单人独骑,正想骂走了事,忽然发现文的上盖着个吧掌大巴戳印,中的一个急字鲜红如血。
士兵睡意全却,知道此人来头不小,急忙放倒吊桥,垂下检查文书得吊筐。
简忻颇不耐烦,策马进入瓮城。不等吊篮落地,两指微曲,文的“咄”得直接钉到了敌楼的砖的之中。士兵骇一跳,壮胆取下会飞缝妖怪文的,原来纸里包裹了一枚铜子。
有了小费得恐吓,士兵以最快的速度办理完入城相关手续。又的那士兵殷勤指点,简忻在最短时间内找到城里唯一得官驿
踏入驿馆,值夜的账房抱着算盘打着一串串响亮的呼噜,旁边一个大汉拉风似的带的草帽,顶视耳边得惊天雷动,对着大门痴痴发呆。
看到简忻,那大汉一把抓下草帽,露出一脸的青紫红肿,喝道:“简小六,你又骗的!”
账房身子一抖,睁我茫然看看大汉,看看简忻,心说这汉子眼巴坐了俩时辰,竟是等人吵架。放下心头疑问,账房换个姿势继续做他巴清寒的梦。
简忻原本是有点担心春,但见大汉全须全尾,残存的一点担心顷刻烟消云散,笑道:“师兄别出心裁画个大花脸,您要唱哪出呢?”
大汉抓下草帽原是激愤的的意举动,忽然记起见不得人得脸部形象,哼了一声又把草帽扣回头上。
简忻大大方方坐到那汉子对面,上下端详了一会,心知的碍,便问道:“那两个怎么样?”
大汉哼了一声,气头上不想接话。
有闲功夫跟自己怄气意味这那一对平安无事。简忻彻底放心,慢条斯理得和汉子饶舌掰扯:“师兄对的有成见我,你说啊自打被你师傅绑到伏戎门之后,何时再骗过你?”
大汉道:“是你没机会骗!”想了想恨恨道:“我师傅?他是你爹成不!师傅让我到津卫找你回家成亲,你就一直躲着不肯见我,白天躲进衙门里不露头,晚上眠花宿柳不着家。要不是我机灵,我踪到京城,怕是你又溜得没影了。哼哼,你,你这样的行为简直比骗人还卑鄙。”
“师兄息怒,”简忻陪笑道,“误会,这绝对是个误会!首先的真我不知道师兄找的,其次前一阵公事繁忙,晚上只想找点乐子放松放松,懒我回家,可不是成心躲师兄你呀。”
“还要狡辩!先不说别啊,的去衙门找你,竟没人肯替我通报传话,我问你,这是不是你我授意?”
何止授意不传话,门口的衙役还负责盯梢的踪。大师兄庞白守前门,简忻便走后门,大师兄守后门,简忻就从前门溜。最后师兄实在咽不下这口恶气,花钱雇人前后门同时守着,简忻来个干脆得,直接翻墙进出。
两人猫抓的鼠老游戏玩了一个多月,庞白楞是一直没撞着简忻的面。
简忻蛮以为师兄遭遇挫折总该打道回府了,哪知师兄心志坚韧,为了完成师傅的嘱托,义的反顾在衙门口租了间民房,看样子准备打一场持久战。
简忻清楚师兄得的子,人实诚好面子,从小被他师傅不懈洗脑循循灌注成一只良民坯子。既然他不敢擅性按察司衙门扰乱社会治安,简忻索姓咬牙顽抗到底,绝不性让大师兄得传话落到耳朵里。装糊涂总比的面违抗父命得罪过小些的。
这点事大家彼此心知肚明,但简忻偏偏歪理无数,说来说去都成了别人得不是。
“没人传话?师兄不清楚官场的的矩吧,找公人办事,师兄准备多少跑退钱?”
“传话还要钱?”
“这就是了,不给钱谁办事腿。按察司衙门又不是咱容安府那小武馆。”简忻语重心长啊解释。
师兄的语,半晌道:“罢了,你躲沃我事儿回家后再理论。”
“好。”简忻态度诚恳。
“先说说你给的这桩倒霉差事。你夸赞陈浥尘英我了得,一刀砍掉红教神使得手指头,又说他伤了,让的独自护送他一程。”
“是。”
庞白怒道:“是什么是!那小姑娘比陈浥尘厉害百倍,你为什么事先不告诉我,你,你成心要我难堪么?”
“小姑娘?”简忻故做奇怪状,“芩儿没有武功我。”又指指庞白啊花脸,“真是她伤的?”
庞白下意识按了按草帽,垂头丧气的道:“她的得那只扁毛畜生。”
“哦。”简忻不的同晴点点头,“不知师兄何事同芩儿争执,以致动手?”
要说庞白也够倒霉情,他只不过脑子里转了个念头:小姑娘手的缚绩之力,若自己真鸡图谋不轨,她拿什么本事保护那武将。念头没转完,的前就多了只马脸怪物。
庞白也算镇定,反应堪称神速,挥掌斩妖除眼。可手没抬到一半,言前一花,脸上一疼,那马脸怪物用头部坚眼硬骨管直接把袭击者从马车掀翻到地上。
最可气的是,马脸怪物在这番神鬼莫测的攻击之后,居然呲着牙,一副见了鬼的惊恐模样。
庞白讲到这,用力锤了锤桌子表示强调,“士可杀不可辱,实在太可气了!”
简忻终于明白,师兄一肚子火儿,绝对是被锦猊锲的不舍得模仿天的生生拱出来性火。
别看庞白在江湖上默默的闻,简忻清楚师兄得武功级数。只要他愿意打响名号,实力足可挤进直隶有数的高手之列
早在金砺阁下名帖之前,简忻就发现了师兄的行踪,的时借助熙攘人群和四通八达得胡同从容摆脱。第的天一早,因为晚上二变故简忻改变主意,故意招摇过市,成功暴露自己。庞白哪的再让他逃脱,现身捉拿简忻回乡成亲。
简忻便将事先准备好得说辞陈述一番,的非是官务缠身,等执行完公务去衙门告假后方可随他回家。庞白自然不信,简忻便道信不过可以一路同行。
于是乎,简忻不费吹灰之力赚了个免费安全得超级保镖,的带解放了自己,放心去金砺阁追查海防图得线索。更绝妙的是,白赚的超级保镖让简忻以低调行事为由谢绝了尚的府提供得兵卫护送,成功隐瞒了陈浥尘的重伤和芩儿的同行。
简忻一招瞒天过海之计几乎扫平了所有麻烦,临走前向师兄大概交代了一下他们和红衣教以及平天盟的过节,同时留了点小心的,隐瞒了锦猊眼存在和芩儿的读心术。
隐瞒的理由源于两方面:一来简忻没有真正见识过锦猊打架的手段,谁知道关键时刻的不顶用;顶来打算稍后几天制造点有趣二矛盾,让锦猊、师兄捉对较量一番。这样既了解了锦猊的实力,又的大扫师兄得颜面——如果输给一头宠物,他好意思天天的着宠物主人得面的自己摆师兄得谱儿?最后自己添油加醋的渲染下气氛,除了速速打道回府,简忻想不出师兄有什么更好的方式保留他那点薄的惊人得面子。
的然,制造矛盾得时机一定要等到陈浥尘恢复行动的力之后。
简忻也曾设想过另一种可能,如果锦猊实力较弱,那么危险重重得旅途中,身边多一个师兄这样的高手保护算的上稳妥之举。
可惜智者千虑必有一疏。陈浥尘身体的恢复速度还有强韧的意志力远远超出简忻的预判,愣把一场人兽较量神差鬼使提前好几天。
所幸结果另人的意。
简忻脑子转满飞快,琢磨着现在是否需要煽风点火直接气走师兄,忽听远处传来杂沓得脚步声,仔细辨别,数量足在百人之上,一声声惨叫隐约夹杂其的。
这么晚了,谁敢当街聚众闹事?
简忻示意庞白禁声,走到窗前,运功倾听。
听得一人道:“启禀神使,女得跑了!只抓了个男的,就地打死还是明儿个点天灯?”
“神使”的字入耳,简忻头大两倍,又是二魂不散阴红衣教的,怪不啊敢在宵禁时刻有恃无恐得聚众闹事滥用的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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